俩小辈出去了,宴席还要继续。

女帝不打扰吴女侯时隔多年的天伦之乐,与妹妹淑长公主闲聊。

淑长公主私下动作不少,明面上第一次与女帝说起姬姝的婚事,“说起来阿幺定亲、月奴定亲,一大一小都定下了,中间两个侄女儿也该找人了。”

女帝素来宽待妹妹,不瞒她:“我一贯忙得很,与几个孩子都不亲近,阿幺做长姊对妹妹一腔爱护,清楚对她们的喜好。因此,我将这事托付给阿幺了,你若是有好人选,尽数报于阿幺知晓。”

淑长公主前些日子在谢氏遭拒,没过几日就听说姬姝到长善观暂住,心知肚明姬姝不乐意王璆,难得碰上女帝有空,想敲敲边鼓,“阿姊觉得我家阿璆如何?可堪公主良配?”

女帝和淑长公主三十年的姊妹,一眼就看出她的目的,语重心长地说,“阿姝喜欢,那就是良配。当时我们的阿耶怎么应允你的婚事,我就怎么安排阿姝的婚事。你是公主,她也是公主,我都一样的疼爱。”

淑长公主不死心,“阿姊是了解我的,绝不会亏待阿姝。阿璆也是个老实孩子,保准对阿姝一心一意。”

“你发现驸马夜宿平康坊的时候,连夜差人入宫取得宵禁牌子,联合武侯(巡夜人)逮人,在公主府里甩了驸马一晚上的鞭子。”女帝玩味道,“你也能眼睁睁看着你儿子被阿姝吊起来抽?”

淑长公主哽住,“这……”当然是不行的。

再是傻孩子、傻孩子的喊,那也是亲生的,丈夫和儿子不能相提并论啊。

女帝安抚妹妹,“女儿和女婿、妹妹和妹婿、儿子和新妇,在人心是不同的,相差何止千里。当时我包庇你,将你那驸马调去西北吃了三年沙子,你要是发话,我就是赐死他博你一笑也无妨。阿姝也是如此,王璆却要远一步了,他毕竟是个男孩儿又不姓姬。”

她们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着姬氏主事的是个姓姬的女人啊。

淑长公主沉默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别整日琢磨孩子婚事了,你如果信得过我,就从新科进士里选一个能担得起事且家世不显的,庇护她几年,日后对王璆记恩,有阿幺看顾,王璆定是好日子。”女帝不想再聊芝麻大小家里长短的事,最后道:“你呀你呀,就是太闲了。满府的美男子也看够了,该出来办点实事,替我去户部算账吧。”

户部相关的都是民生大事,权力在前,淑长公主自然应下。她听进去女帝的劝说,想到新科进士,第一反应就是,刑部尚书的孙女王施雨和小状元姚沁。

女帝不等妹妹再说,转头看向角落里坐着一个蜂腰猿背的少年郎,“这是谁家的好儿郎,倒是头一次见。钱玉你去叫来问一问。”

淑长公主见状,自觉离去。

钱玉引来吴小郎,向女帝禀告:“是安国公长孙,辅国公内侄。”

吴小郎向女帝行礼:“臣锁云校尉吴秉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起来吧。”许是刚才淑长公主提了一嘴公主婚事,女帝此刻觉着眼前的小郎君很适合和小女儿姬娴凑一对。

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的才好,女帝一旦开口,旁人不敢辩驳,不成也成了。闵清洙不够细致干不了这活,还得姬羲元来查一查底细。

不凑巧,姬羲元刚出去了。

吴小郎直起身子,“谢陛下。”

女帝向左右夸赞道:“虎父无犬子,吴家小郎英挺拔群,我在鼎都还没见过几个小郎君能有这般身姿。”

周围的人随着夸赞:“待到幼虎长成,将来又是大周一员猛将,陛下的臂膀啊。”

声音传入没走远的淑长公主主仆耳中,一直埋头跟在淑长公主身后的力士抬起头来,愤愤不平道:“陛下未免太过分了些,贵主家的小郎难道不比那老兵儿子出彩。”

淑长公主仿佛没听见,脚步不停,领着侍从走进角落。

“要你多嘴多舌。”淑长公主抬起手甩了力士一个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声音不响,力士满口血腥气。

力士生的一张英俊眉目,五指掌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他立刻跪地认错,启唇间能瞥见牙齿上的血丝。

淑长公主对他毫无昔日的宠爱,冷声道:“给你两分好颜色,就敢在我与阿姊之间下蛊了。你们堵了他的嘴,拖下去法办。可别动死刑,给别人留下我的把柄来。”

“喏。”其他侍从不给力士第二次说话的计划,随手扯了布条堵住嘴,力士浑身瘫软地从小门被拖下去了。

仗着长公主的宠爱穿金戴银、高枕软卧的力士无力与健壮仆妇们抗衡,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被抛弃了。

今早时长公主因他一句戏言,就纵容他假扮力士入宫见识宫宴,下午因一句失言就被判下死刑。

原来,他当真只是一个玩意儿。

贴身侍女揉着淑长公主打红了的手,劝道:“殿下可别因那贱货气坏了身子,处置了就好了。”

淑长公主凝目沉思,“你回头替我盯着府里的人,说不定藏了几个外来的,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务必让我在入宣政殿任职前,让府里干干净净的。”

“喏。”

……

十月初七,宜纳采,陈府。

钦天监测了十月里头最好的吉日,礼部差礼官至陈氏下聘。

得了消息的陈府众人请假,于正厅等候。

“大郎此次游历归来,得让他多休息几月才是,也不急着去吏部报道。”陈老夫人面对孙子总是温婉端方,开口也温柔,“好好的及冠礼也没有操办,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都该补上才是。”

陈老太爷也想到了,笑与妻子道:“二郎这样好的儿郎,若不是三娘定了皇子,就是天家公主也配得。”说着捂嘴咳嗽两声,不知怎的最近这咳疾越发严重了。

陈姰替他倒茶漱口:“若非阿翁阿婆替我筹谋……是我拖累了阿兄。”

陈老太爷吐了茶水,就着陈老夫人手上的帕子擦了唇,勉力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日后这个家就得你俩撑着,得相互扶持才走得长远。”

“老头子越说越不着调了。”陈老夫人扔开帕子,拉过孙女的手,“去去去,三娘可别听你阿翁胡说。谁都觉得自家孩子好,三娘不必搭理你阿翁,他这是私心。”

陈宣母亲李氏兴致高昂,附和道:“瞧瞧三娘今日的打扮,真是亮眼,指甲染得也新奇,就是头上素了些。”

侍女闻音知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盒打开,盒子内是一支水头极正的玉簪。

李氏拿起簪子插入陈姰发间,“我们家的女儿,就得上好的玉来衬。”

“礼官已在坊外了,”陈宣打帘进来,郑重其事地问陈姰:“再晚就不能后悔了。做兄长的问你最后一次,我有功名在身,陈氏也没到不出个皇子妃就要倒的程度,三娘,你果真愿意嫁入皇家么?”

家中无人再能像陈宣一样关心自己了,陈姰被他炯炯目光烫到似的,挪开了眼。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李氏慌忙确认没有外人听见,嗔他:“叫你在门口迎接礼官,你怎么独自回来了。还与你妹妹说这些三五不着调的话,该打。”

陈宣略过母亲,走到老太爷面前跪下:“儿先前以为三娘是欢喜的,没想到原来是你们瞒着我定下婚事,刚刚听人说了才知道这婚事是阿翁入宫求来的。”

陈老太爷笑了声,一眼看透孩子的心思,“婚事本就没有喜不喜欢一说,她若是对着哪个男人要死要活才是辜负家里的教导。三娘岂是只看重儿女情长的小女子,你这才是看轻了她。”

一听,陈宣就知道无可更改了。

陈宣眉眼间的神采都耷拉了,说不明的内疚,“我希望三娘与平常娘子一般无二,有我在,我总能是她的依靠的。何必要她辛苦卷入宫廷中去。”

陈老夫人叹气,长孙其他的都好,遇见这类事就容易钻牛角尖,“你阿翁不辛苦吗?你阿娘不辛苦吗?你在阿婆眼里也是辛苦的。人做得多了,得到的才多。没有人活着是不辛苦的。”

陈宣不答。

“人生在世没有谁是平白享受诸多好处的。”陈老夫人语气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陈氏屹立二百年风风雨雨,走到现在不可能仅仅凭借一个人的辛苦。”

陈宣依旧不言语。

“我儿三岁启蒙,一日间习文四个时辰习武两个时辰,一年三百六十日,修习三百三十日有余,至今十七年,雪雨不缀,秉性温良谦和,行事有古君子遗风,诸夫子没有不夸赞的,皆以为我儿前途无量。可仕途不是仅凭你自己能走的长远的,我们做亲长的送不会害了你。”

李氏伸手去拽他起来,柔声劝说:“你疼三娘的心阿娘知道,可你怎知三娘不是自愿的?快起来吧,一会儿礼官到了就难看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老太爷目光如刀,每一下都落在陈姰身上。

陈老夫人拍了拍陈姰的手,无言催促站在一旁的陈姰说话。

陈姰脑海里念着姬羲元的承诺,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熟练的、柔顺的笑容:“大兄,我是愿意的。能嫁给小皇子,是我们陈氏满门的荣耀,亦是三娘心之所向。”

作者有话说:埋线,埋埋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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