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明白缘由是一回事,生气是另一回事。算算时间,也才过去两个月,顺着线索侦查,联系沿路各地官府注意,能追回部分孩子。姬羲元将想法和柳掌柜说了。

柳掌柜沉默一会儿,问:“殿下见过无法延续家族血脉而发疯的人吗?我见过这样的疯子整整满山。”

“?”明明全大周只有姬羲元家有皇位要继承,但总有人比她急。

“早年间柳家族里丢了一个女孩儿,是那一支的顶立门户的独苗。”柳掌柜双手拢着茶杯,低垂着眼观看花瓣沉浮,声音低沉,“这间铺子本来是那一支的,传了两百年,是五代人的心血。她带着最后的家当求到门前,我应了。点两百健将沿途追查,仗着与先太后的血缘,一路还算顺利。”

柳掌柜笑的讽刺:“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县令亲领着队伍下到卅山村落,村里人统一口径合起伙将小姑娘藏起来。好声好气说话没人听,我将人看管住,带队一间一间搜查。最后是在山上的石窟内找见的。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啊,饿得细瘦,肚子却鼓的老高。”

“我不敢将不成人样的小姑娘长途跋涉。在那里住了一个月,延请名医,都不敢保证生产之后小姑娘能活。最后是一名当地的女医告诉我,趁着胎还小催产,说不定还能活。”多年过去,柳掌柜回想起来双手还在抖,满目血丝。

血从**一直落到地上,挣扎生下的孽胎哭声不小,小姑娘却没力气哭了。等缓过劲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摔死了孽子,扑进风尘仆仆赶来的母亲怀里,凄厉地叫:“恨啊,娘我恨啊。”

切身的痛苦感染了姬羲元,她追问:“她活下来了吗?那村畜生死绝了吗?”问出口后姬羲元就后悔了,大周律中包庇亲属不论罪。

柳掌柜放下杯子时,不少茶水溅落在手,“她还活着,但身体受损这辈子不能生育了。她厌恶一切男人,甚至无法和生父同室共处。恢复后,她收养了所有当时一起在山里找到的女孩子,之后也三五不时地离开怀山州带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回来。屠村太显眼,按律买人绞刑,相关人流放。”

“我想见见她。”姬羲元看不见自己的脸,可想而知一定是难看到了极点。

柳掌柜用纸笔写了地址和姓名,“虽然我们都知道她走出来了,但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往事。殿下若是要去,不如带些米粮被褥,她家孩子多,总是用得上的。”

姬羲元扯了扯嘴角,“我会的。”

她现在笑不出来,所以想做一些能笑得出来的事。比如:屠村。

三人告辞的时候,柳掌柜送到巷子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半个月过去,姬羲元在望海州将一人削成人彘出气的事,柳掌柜也略有耳闻。理智告诉她姬羲元现在的情绪不对劲,应该告诉赵国夫人一声,多加注意免得姬羲元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

但,内心蠢蠢欲动的是:姬羲元离开的时候主动请缨去送,如果是想的那样,十六岁的小姑娘面对那么多人就算砍人如切菜也会累,真该去帮忙。

心里藏着事,没心情慢慢走回去。姬羲元随手拉过旁边侃天侃地三人组中一个女子,“来两匹马。”

女子咧嘴一笑:“好嘞。”从后头的客栈“借”了两匹马牵给姬羲元。

姬羲元左脚蹬马鞍借力,衣摆翻飞间已然上马。另一匹马由夏竹带着冬花共乘。借马的期间,路上的行人已经清空,两马三人快速按原路返回。

赶回赵府时,赵国夫人午睡刚起正在漱口,吐出嘴中的茶水,接过帕子擦嘴边水渍。

“殿下这么早就回来啦?”赵国夫人被搀扶着坐到椅子上。

姬羲元略有些难过地将今天的见闻都讲了,“太婆,我不高兴,也……有一些害怕。”

“怎么?”赵国夫人嗓音中睡醒的困倦还未完全退去,“那些渣滓与殿下是永远无法产生交集的。殿下在害怕什么?”

“这次被拐的是她,焉知下次不是我?”姬羲元不信天命,也不认为大周朝可以永世不倒。姬氏就是站在腥风血雨里夺过这片土地的,大周目前强盛,但总有一天会步入老年,成为下一个皇者的踏脚石。今日公主来日婢,谁能万年不衰?她不过是运道好罢了。

赵国夫人不爱问孩子们原因,更喜欢直接解决问题,于是她问:“那殿下要怎么做才不会害怕?”

姬羲元握紧双手,直视太婆因为年老而浑浊的双眼,“我要杀光他们。死人是最让人安心的,他们罪有应得。”

“这样啊,那就去做吧。”脱口而出的话语跨越千山万水产生勾连。

这一刻,赵国夫人的身影与老太后的形象重叠起来,她们气质上的相似到达极点,样貌反而成了其次。两个老人云淡风轻间的风姿令姬羲元心折,她们是姬羲元任性的底气。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祖孙二人讨论起要怎么做才能斩草除根,震慑人心。走水路还是陆路,直接突击还是通知当地官府配合等等,说着说着姬羲元顺利地把自己想要一支全女卫队的事情说出口。

赵国夫人一口答应,并表示要召集附近山寨的头领,选出最健壮的人保护自己的宝贝曾孙女。赵国夫人理直气壮地滥用私权,“老身操心劳力七十年,就是为了孩子活得好。你是我长女的长孙女,既然你不傻不笨,那一切当然都该留给你。”

每次听到这种理论,姬羲元心里都止不住的欢欣,要不是面上保持形象,嘴角都能咧到耳根,“太婆当时没给阿婆准备么?”

“当然有了,”赵国夫人翻了个白眼,这是她对长女最不满意的地方了,“我当时劝她做了先帝带孩子垂帘听政,或者直接自己当女帝,但她不愿意,非要迂回行事。早些年的布置也落空,结果她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长留在宫里。幸好皇位是落在你娘手里,不然我能提早二十年气气死。”

这些话赵国夫人半点不避讳人,堂里堂外一二十个伺候的人都听在耳里,外头的人却尽说她是知礼懂礼的善人。

姬羲元又笑,太婆将府邸管得铁桶一般,她但凡学到一星半点儿,这辈子就够用了。

沉吟片刻,姬羲元想起一茬。高门女子已经有了科举的门路,有心人日后都少不了机缘。但这还不够,高门大户才占多少人,要从平民百姓着手才能让“女子不输男”观念深入人心。

她在怀山州见女子风风火火当家做主,不只做“女人的活计”,无论是盖房种地,还是卖货走镖都不落人后。不必像其他地方的女人低眉顺眼地过活,做做针线洗洗衣服,最后半个子都难留在手里。

她想在鼎都试验,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女人找得着活计。若是姬羲元自己贸然开设各种产业,别人看在公主面子上肯定是人流如织,但特例难成标杆。她得从不起眼的地方着手,慢慢地做成潮流。外人见用女人更勤快麻利、生意更好,久而久之女人就能凭自己过活了。

“赵家在鼎都的产业以后都只收女工如何?”

话音刚落,赵国夫人就明白姬羲元的意思了,她对外面的女子了解甚深,分析道:“女子大多数十五岁就要嫁人,成十年的怀孕养孩子,一般的店家很难协调好时间保证人手不短缺。十五岁之前的孩子又太小,担不起事。不如设个年纪,也免得那些卖女的不管不顾做出下作事。”

里里外外做事,就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难免有动手动脚的地痞流氓。怀山州的女子是在外野惯了的,鼎都养在院子里最多逛逛坊市的女子可受不住三言两语的调笑,而普通的店铺请人帮工不可能再请人保护帮佣。担大事非得经过人事的大胆泼辣的女子不可,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

姬羲元抠袖子上的绣纹,庶民一辈子辛苦仅是糊口,老了伤病无数,能活到六十都是要漫天庆祝的大寿。就是金尊玉贵的先帝也没能活到六十岁。三十岁都是快做祖母的年纪,再往前推一推,二十五吧。

“那就定二十五岁?”

赵国夫人点头,“二十五岁年轻力盛。基本上都嫁过人见过人间三分苦,愿意出门打拼的定是能豁出去的,她们赚了钱,后面的人就能跟上。赵家在鼎都的收益本就是交给你阿婆用的,主要是收集情报,毕竟都是不缺那三瓜俩枣嚼用人,倒贴钱也无妨。你要用只管用,不顺手的人你自己处置就好。”

聊完正事,她拍拍姬羲元单薄的肩膀,“我听说你剑术师承名家,十分不错。但身子骨还是太单薄,才是十多岁的孩子,多吃多用才能长个子。”

作为姬氏屈指可数的小辈,姬羲元听长辈嘱咐都是听惯了的,下意识“嗯嗯”应着。

“你要是遇到什么不方便告诉陛下的麻烦,就传信回来,我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有些事我愿意替你做。”

“嗯嗯。”

“消息递给宫里的柳娘,不涉及她的性命,她什么都会帮你的。”

“嗯嗯?”

作者有话说:姬羲元以为的柳家秘密:好像是个大阴谋。

赵国夫人口中的柳家:那是我给你们祖孙三辈准备的造反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