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无双和皇甫潇都睡得很沉。无双像是全无心事,熟睡的小脸如孩子般可爱。皇甫潇看了会儿书,也熄灯睡下。到了半夜,无双习惯性地偎到他怀里,他迷迷糊糊地顺势搂住她的肩,就这么一直睡到凌晨。

赵妈妈却是担心得没睡好,一大早就起身,在月华殿外徘徊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很安静,便摸到小厨房,看着文妈妈熬粥,做点心、小菜。

文妈妈没她那般焦虑,一边往点心里填馅料一边笑着看她,“王妃有了喜,以后就站稳脚跟了,你还担心什么?”

赵妈妈轻轻叹了口气,“王妃是大汗、大妃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没受过委屈,如今怀了孩子,自然不能侍候王爷,夫妻分房也没话说。王爷要去别的院子里歇宿,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就怕王妃想不开。”

文妈妈停了手,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做事。她的语气轻松,神情温和,“既然嫁来了这里,王妃总要适应的,慢慢来吧。王妃不是今天就去庄子上休养吗?我们把王妃照顾好,让她顺顺利利地生下小世子,这才是最重要的。说起来,当年大妃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大汗身边也有不少偏妃、侍妾,大妃也是这么过来的。直到大汗即位,大妃帮着出谋划策,才拢住了大汗的心。王妃刚刚成亲,其他主子却是早就进府了,要拢住王爷的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赵妈妈叹息,“我觉得王妃现在似乎不大想拢住王爷的心了。”

文妈妈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怎么会?你听王妃说的?”

“王妃什么也没说。”赵妈妈轻轻摇头,“这两天,王妃很安静,话少了,也不怎么笑,倒有点像待嫁之前的情形,一个人看书、写字、赏花、观鱼、在湖边散步,很自得其乐的模样,像是没把心放在王爷身上。成亲之后,王妃虽然不说,但行动间却是牵挂着王爷,很是情深意重,现在忽然变成这样,让我心里不安。”

文妈妈想了一会儿,轻言细语地说:“王妃觉得心寒,这是一定的。虽说正妻有孕,丈夫去小妾屋里,原是没错,可是王妃才诊出有喜,王爷就去了侧妃院子,到底是有些不妥,哪怕缓上一、两天,也是全了王妃的体面。这般迫不及待,看在别人眼里,就像是王爷之前与王妃那般恩爱,其实不过是为了让王妃怀孕,如今有了着落,就将王妃抛到一边了。”

“谁说不是呢?可王爷如此做,也是天经地义的,从道理上根本就挑不出错来。”赵妈妈微微皱眉。她一向精明强干,大妃派她跟着女儿过来,就是为了让她时时提点,并且帮着制服王府豪奴。在这方面,她做得很好,可是对于王爷与王妃之间的夫妻情事却是插不上手。王爷实在太强势,即便尊重她是王妃带来的身边人,可她不过是一个奴婢,在王爷面前根本就说不上话。况且,也没有理由,王妃怀孕产子,起码有十个月的时间不能侍候王爷,难道让王爷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忍着,不去别人的屋子?

她只能叹气,“王妃去庄子上避暑,正好静静心,只要想通透了,也就没什么了。”

文妈妈把点心放到蒸笼里,在炉子里添了一把柴,然后转身切菜。她做得有条不紊,神情安详,从容不迫,轻笑着说:“你啊,就别太担心了。事有轻重缓急,王妃现下不是要拢王爷的心,而是平安地生下世子爷。王妃才多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急。”

赵妈妈认真一想,也笑了,“是我糊涂了。王妃年轻着呢,就算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耗时间,也比所有的主子耗得起。”

“可不是。”文妈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王爷该起了吧,你得过去瞧瞧了。”

赵妈妈连忙起身,赶往月华殿。

皇甫潇确实已经醒了。他轻轻握住无双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想要拿开放好,准备起身。无双睁开了眼睛,迷糊着看了他片刻,脸上满是困惑,脱口而出,“你怎么睡在这儿?”

皇甫潇被她问得有些郁闷,“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睡?”

无双仍然没有清醒,还以为是在做梦,喃喃地道:“奇怪,我怎么会梦到你?明明你在别人那儿,我还会梦到,真是岂有此理……有什么好想的?这种人……就该扔到脑后才是。”

皇甫潇被她埋怨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凑过去,在她唇上、颊上亲了一会儿,然后戏谑地道:“这可不是梦。”

“咦?”无双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你……你真的在这儿?”

“是啊。”皇甫潇笑道,“你好像很意外。”

无双撇了撇嘴,“你不是应该在怡玉阁的吗?”

“胡说八道。”皇甫潇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只有你才是我的王妃,别人都是侍候你和我的。我偶尔去她们那里,也说明不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其辞地做了解释,“目前的局势很复杂,宋家对我很重要。”

无双看着他,关切地问:“外头的情形凶险吗?”

“谈不上凶险,不过我在还政之前得把事情处理妥当。”皇甫潇起身下床,温和地道,“你接着睡吧。我先去上朝,等我回来,送你们去栖霞庄。”

“我睡不着了。”无双也跟着起身,“昨天睡得太早,已经足够了。”

“哦。”皇甫潇便没有坚持,转头叫人进来服侍。

无双的心里仍有些不自在,就没有上前去动手,而是让乌兰、珠兰侍候着梳洗更衣。赵妈妈为她梳了个看上去轻盈的揽月髻,戴上榴开百子镶红宝累丝金簪,配着身上的石榴裙,既华贵又俏丽。

今儿皇甫潇起晚了,就没去练武,与无双一起用了早膳,便出门上朝了。

无双与他一同走出无双殿大门,看着他在晨光中大步离去,不禁有些恍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想忘也忘不掉。可是,她却已明白,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丈夫,而是很多人的男人。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沮丧,然后又会猛醒,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看着皇甫潇渐渐远去,她并没有回屋,而是转身走向湖边,在敞轩中坐下,看着天上的彩霞慢慢浮现,缓缓铺满整个苍穹,在湖面上投下瑰丽的光彩,映得世间万物璀璨夺目。

无双殿里的很多房间里都放着她喜欢看的杂书,这里也有几本《梦笔杂谭》,还有安七变所著《九州志异》、《杂闻录》与诗集、文集、戏词歌赋集。她看了一会儿风景,便拿起安七变的书看起来。安七变才华横溢,著书立说之时却不喜用生僻典故,多用普通百姓都能看懂的白话,或是引用民间故事,常常用寥寥数语就能把意境渲染得活灵活现,浅显的文字却极其优美,读起来如饮琼浆,满口芬芳。无双自知道安七变是自己的亲舅舅以后,就派人把坊间所有他写的书都买回来,百看不厌。

她此时看的是安七变以前写的一出戏,正读的高兴,就听乌兰在一旁禀报,“王妃,韩侧妃和姚夫人求见。”

无双对这两位的印象不错。她们都已二十六、七岁,成熟稳重,恩宠基本已经没有,但是跟着王爷十几年,情份犹在。皇甫潇以前每个月会在她们那里吃顿饭或喝杯茶,跟她们说说话,却几乎不再歇宿。她们也早就没了争宠的心思,过得与世无争,倒是很自在。她放下书,对乌兰说:“让她们进来吧。”

韩氏穿着松花色衣裙,姚氏身着藕荷色裙裳,都很淡雅。两人笑着走进来,一起对无双行了礼。

无双笑道:“坐吧,可用了早膳?”

“谢王妃关心,妾身已经用过。”韩氏轻颦浅笑着说,“王妃娘娘,妾身与姚夫人过来,是想求王妃一个恩典,请容妾身二人跟随王妃去栖霞山庄,一是妾身也想出去看看大青山的风景,二是母妃与王妃身边也要人侍奉。妾身二人虽愚鲁,少见识,一些粗浅活计还是能做的。”

无双一挑眉,“韩侧妃这话可就太过谦了,谁都知道你的女红极好,有一手绝活。姚夫人的刺绣手艺也很不错。不过,我如今有孕在身,去栖霞庄养胎,却是不能爬山赏景了,只怕把你们闷着。再者说,我走了以后,王爷还需要有人侍候,你们不如留下来,服侍王爷。”

韩氏微微摇了摇头,“不瞒王妃说,妾身已经老了,如今王爷也不过是看在曾经少年相伴的情份上,照拂一二,可妾身有自知之明,并不想让王爷为难,只求安稳度日足矣。府里有其他妹妹们侍候王爷,并不缺妾身一人。如今王妃去避暑,妾身也想跟着去走动走动,还请王妃允可。”

姚氏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妾身出身卑微,能得王爷垂怜不弃,已是心满意足,再不敢多想旁的。王妃出行,身边若只有丫鬟婆子侍候,总是有些不足,妾身虽不才,也愿跟着侍奉左右。”

无双见她们态度诚恳,显然不是心血**,是真的想跟着去,便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坏处,就笑着说:“你们要真的想去,就回去收拾东西吧。我去跟母妃商量一下,若是母妃同意,便让人去告诉你们。”

韩氏和姚氏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多谢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