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没在萱草堂。

这里依然很热闹,韩氏、宋氏、杨氏等人都在,陪着老王妃说笑、抹牌。等到王爷进来,这些女子都上前见礼。因为王爷昨夜已经去过宋氏那儿,意味着他不再独宠王妃,可以到其他院子里去宠幸她们了,所以很多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给王爷留下比较深的印象,让他能在晚上时想起她,去她的院子过夜。

皇甫潇没和无双成亲前,这种情形经常出现。他若是要特别重用哪一个女子背后的家族力量,就会宠她一段时间,如果当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这时对哪个女子的印象好一些,就会去她的院子里过一夜。这种习惯已经持续多年,进了王府的这些女子也都清楚,所以,傍晚在萱草堂的请安对她们来说就很重要了。以前韩氏恬淡自守,从不与她们争风,但杨氏代理中馈,姿态强硬,让她们不敢太过放肆,此时杨氏降了位份,王妃又不在,宋氏年轻,镇不住,她们便没了顾忌,都很用心思,在短短几句话间便要尽展自己的优势,或明媚,或娇艳,或美丽,或温柔,让皇甫潇仿佛身入万花丛中,满目芳菲。

他不是轻狂少年,面对周围的软玉温香并不动容,仍如过去那样,对母亲行礼问安,陪着说几句闲话。

老王妃仍然沉浸在欢喜的情绪中,拉着儿子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我明天和儿媳妇一起去栖霞山庄,荣妈妈留在王府,暂时管着每日的琐事。窈娘和清姐儿跟我一道过去,其他人都不用跟着,你身边不能没人侍候……”

皇甫潇一直微笑着点头,心里却已经明白。老王妃不愿意在家事上动太多脑筋,一概交给儿子儿媳,所以对儿媳的安排并没有往深里想。荣妈妈是当年她和老王爷亲手挑出来的奶娘,这么多年来对皇甫潇尽心照料,忠心耿耿,她不仅是儿子信任的人,也深得她的信任,现在她们要去避暑,儿媳妇让荣妈妈留下来掌总,在老王妃看来,是再好不过的安排,对儿媳也特别满意。皇甫潇却知道,自己的王妃已经对荣妈妈不满,要把她调开,不让她跟在身边了。

反应这么激烈,这让皇甫潇既感意外又觉头疼。他是真不觉得去宋氏那里歇一晚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无双进门不到两个月就已身怀有孕,这的确对他非常重要,也让他欣喜万分,自然也对她怀着的孩子无比期待,更是小心谨慎,不能让她有丁点损伤,就连去宋氏那里,也是在守着她入睡之后才去的。说实话,他真觉得自己做得够好的了,没曾想无双还真像她说的那样,“就是个不贤的”。想着想着,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王妃不肯做贤惠人,现下又无比金贵,万不能动气,只能好好哄着。而宋家、韩家、杨家等家族对他这一系的势力相当重要,也不能不安抚。虽然无双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他倒并没恼怒,仍是心平气和。女人嘛,不能强求她像男子那么胸怀宽广,豁达大度,便是吃点小醋,也是无伤大雅。细想起来,无双只是打算躲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并没做出什么不当举动,其实也是很理智的,只是她不愿意委屈自己,不喜欢装贤妻,那也不能勉强。到底是一国公主,从小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要让她立刻就识大体,顾大局,遵守三从四德,礼教规矩,确实不大可能。她去别庄散散心也好,他这段时间正好可以仔细琢磨琢磨,看有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老王妃跟皇甫潇聊了几句,见儿子气定神闲,显然在朝堂上没遇到什么犯难的事,便很放心,笑着摆了摆手,“好了,你别尽顾着陪我,快去看你媳妇吧。”

皇甫潇也有些挂念,便顺势起身,吩咐满屋佳丽好好陪伴母妃,随即赶往无双殿。

无双今天有意没有午睡,料理完中馈,又大致看了一下乌兰她们收拾的箱笼物件,然后去湖边散散步,回来看看书,就觉得很困倦,早早地用过晚膳,便躺下睡了。她懒得听皇甫潇若无其事地说笑,更不愿假意应和。她可以装聋作哑,但是得给她时间来转换情绪。她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可心里却像是扎了一根刺,隐隐发疼,更多的却是难堪。不是因为丢了脸面,而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付出了诚挚真心,可对方却给的是虚情假意,这就像是生生揭了她脸上的一层皮,有种火辣辣的痛楚,刺激得她几乎要恼羞成怒。更让她难受的是,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觉得皇甫潇做得没错,正妻有孕了,丈夫就去偏房侍妾屋里歇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想让丈夫歇在正妻院里,也是安排通房去侍候,妻子是再也不能留丈夫在屋里的。

什么混账规矩?无双忿忿地想着,却是什么话都不想多说。她这次要把几匹好马都带到栖霞庄去,每天看着它们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她可不是中原的柔弱女子,非得如丝箩般缠在乔木上才能生存。她在心里冷冷一笑,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皇甫潇走进无双殿,立刻有丫鬟婆子迎上来行礼,小丫鬟飞快地奔进去禀报,茉莉、丁香和荣妈妈、赵妈妈都迎了出来。

皇甫潇只觉得无双殿里静悄悄的,与过去热闹欢快的气氛大相径庭,不禁有些诧异。他不动声色地问:“王妃呢?可用过晚膳了?”

茉莉连忙答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已经用过晚膳,刚睡下不久。”

“哦?睡了?”皇甫潇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色,沉吟片刻,又关切地问,“王妃可是有什么不适?”

茉莉摇头,“没有,只是王妃没有歇午觉,到晚上就感到困倦,所以便睡下了。”

“哦。”皇甫潇想了想,便道,“我去看看,你去让厨房摆饭吧,我在这里用晚膳。”

王妃已经睡了,王爷仍然选择在无双殿用膳,茉莉她们都在心中暗忖,看来王爷对王妃是真的很看重。至于夜里宿在哪个院子,她们都觉得是正常的,而王爷每天都来看望王妃,并在这里盘桓到很晚,这就是笃笃定定的宠爱了。

丫鬟们毕竟年少,未经人事,看不出其中的微妙变化,仍觉得王爷与王妃如之前一般恩爱。赵妈妈和荣妈妈虽觉有些不妥,但无双的表现太正常了,便是要去避暑,也是以往老王妃和王爷主动提过几次的,王妃现在嫌天热,要去庄子上住段日子,从哪方面讲都是应当的,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

皇甫潇用完膳,坐在那里一边饮茶一边低声询问无双的情形,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见过的人,一一都问到了。赵妈妈和茉莉站在他面前,回答得很详尽。

皇甫潇听完,反复琢磨了两遍,感觉没什么太大问题,便点了点头,起身道:“我今晚宿在月华殿。”

赵妈妈一怔,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打算住在桃叶渡还是一瓣香?”

这两个地方都在无双殿,桃叶渡可观湖,一瓣香可赏花,里面门窗俱各雕琢精美,墙上书画皆是珍品,摆设雅致,用具齐全,内间安有床榻,王妃赏景看花之时若是困倦了,可以在此歇息。

赵妈妈谨守规矩,妻子有孕后不好跟丈夫同房,便是丈夫留在妻子这里,也要另外安排人侍候。虽说委屈了王妃,但世事如此,入乡必得随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家主子再不是公主,而是别人的妻子了。

皇甫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我与王妃同住”,便往汤池的方向走去。

赵妈妈一愣,随即答道:“是。”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