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满面春风,沿着湖堤走向西路花园。

这条路很长,差不多有十里地,除了无双她们这些来自草原的主仆,别人根本走不过来,除非坐轿子。

王府里大宴宾朋,她这个做王妃的却离开了半个多时辰,实在很是大胆。不过来的客人太多,她八方周旋,正好钻了空子,谁都以为她在别处待客,自然不会多嘴去探问。有几个诰命夫人隐约听到风声,仿佛昨天下午王府里出了大事,惟一有孕的那位孺人落了胎。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每人会问起,就算是见王妃中途离开,也估摸着是与这件事有关,于是更加讳莫如深,并不打探。

王府的两位侧妃、三位夫人和三个孺人都出来帮着待客,侧妃们品级高,陪着那些诰命说笑,自是相宜,三位夫人就陪着一些品级稍低和相熟的官员女眷,孺人们则接待那些王公侧室和不太重要的官眷,最重要的一些官眷自有老王妃坐陪。因今日是过节,所以客人们可自在行动,或去水边观鱼,或在园子赏花,或到戏台下看戏,或是三两熟人聚在亭子里玩笑,都感觉很舒坦,并不在意王妃去了哪儿。

无双一路走来,竟没看到一个客人或者府中奴婢,湖边这条长长的彩石路非常安静,只隐约听到花园里戏班子的丝竹锣鼓声和悠扬的唱腔,偶尔会有几声欢笑传来。她心情愉快,眼中也满是笑意,悠哉游哉地拐进花园,沿着回廊去了招待超品和一、二品诰命夫人的晚香楼。

这楼占地甚广,总共三层,左厢对着戏台,右厢对着假山池塘,可赏景,可听戏,客人尽可随意。二、三楼都是一样的布置,若是有对头相看两相厌,就可以坐到不同的楼层,完全避开。

安王妃在三楼,正与几位相熟的国公夫人说笑,见到无双上来,立刻眼睛一亮,起身上前相迎,关切地道:“你都忙碌半天了,歇歇吧,没的累坏了身子。”

“没事,也不算很累。”无双过去坐到窗前,笑着问候了几位国夫人。

这几家国公爷都是源远流长的名门望族,依大燕律,国公爵位都是五世而斩,若是儿孙争气,立下大功,就能再往后延一代或数代,这几家自开国时封为国公,直到现在仍传延不缀,可见家门昌盛。也因为皇族子嗣稀少,每逢改朝换代都没什么夺嫡风波,皇帝就那么一个亲儿子,不让他登基也没人上了,因而国公们很少卷入皇家内务,只要忠于皇上就足矣,这些国公夫人们自然也是严谨地把握住正确的方向,对摄政王恭敬,对皇上尊崇,哪边都不行罪。此时见到王妃亲切,立刻投桃报李,很是关心了一番。

陈氏小产之事是掩不住的,安王妃已然知晓,思忖着与其让那起子小人阴阳怪气地打控,不如自己先挑明了,也让无双警醒些,便笑着轻声问道:“你们王府的那个陈孺人,如今还好吧?”

无双一点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笑道:“要养一阵才能恢复。”

那些国公夫人都是人精,见她们当面就提起来,便纷纷表示关切。

“可是陈孺人病了?”

“在这节骨眼上生病,可要累着王妃了。”

“是啊,真是病得不是时候。”

话里话外,都是体贴王妃的意思,无双很领情,笑着对她们点头,“可不是?陈孺人昨儿去花园散心,不知怎么的,就掉进了水里,着凉了不说,孩子也没了。大过节的,王爷和我都难受了一场,还让母妃也跟着不痛快,唉。”

这些国夫人均是元配正室,本来就对妾室庶子不待见,不管陈氏落水是否蹊跷,总之是让王妃高兴的事,于是都笑吟吟地安慰,“王妃也别太难过了,这儿女缘都是命中注定的。陈孺人的孩子没了,那是她的命,值不得老王妃、王爷和王妃伤心。王妃这般年轻,用不了多久就会生下嫡子,那才是老王妃盼着的金孙呢。”

“谢各位国夫人吉言。”无双很给面子的晕生双颊,眼睛闪亮,显然很是开心。

大燕律明确规定,有爵之家袭爵者必得嫡子,除非有大功者,得皇上特旨恩典,可将庶子记到嫡母名下,充作嫡子,否则庶子一般都很难承爵。就因有这规定,所以有爵之家对嫡子看得十分要紧,就算是儿媳妇不得婆母喜欢,婆母都要赶着儿子去媳妇房中,只等生下嫡孙才罢,或是有男子不喜正妻,只爱美妾,也必须硬着头皮夜宿正妻身边,不生下嫡子就不敢去宠妾室,否则上有祖宗家法管着,下有长辈盯着,将狐媚的妾室通房一顿板子打死了也是寻常。皇甫潇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刚娶了正妃,自然会特别宠她,必得生下嫡子才能罢休,所以可以想见,两人至少在婚后一、两年里是很恩爱的。

见到少年王妃情绪外露,天真无邪,这些国夫人都很欣慰。亲王冷峻严厉,若是有这么一个王妃天天在身边熏陶着,有可能会变得稍稍柔和一些吧。

如今,京城局势越发混乱紧张,国公爷们没想到皇上已经登基,就要大婚亲政,居然他们被逼着要站队,一边是皇帝,一边是摄政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若是摄政王想要篡位,皇上年幼时就可以干了,何必等到长大了再来谋反?两宫太后愚昩,皇帝年少,首辅赵昶就有点显出那么点野心了,多半是想要把持朝政,就得先把摄政王拉下马来。可这关他们什么事呢?如今两边都不可得罪,真让他们头疼,每每在家长吁短叹。现在就只有这位从异国嫁来的亲王妃算是个最大的变数了,趁现在两大阵营还没正式翻脸,各家夫人们都希望能与王妃交好,这样既不打眼,毕竟是后宅妇人之间的交往,而这位王妃性子爽俐,将来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起码可以在她这里打听到可靠的消息。

无双也是真心想与她们结交,因此并不端架子,倒是相处得颇为融洽。

说笑了一阵,午宴就要开席了,大厨房的管事过来禀了茉莉,茉莉再上楼去禀报王妃。

无双吩咐,“既然备好了,就请客人们入席吧。”

男客们的宴席摆在东路阔大的闲云阁,女客们的宴席设在西路宽敞的燕子楼,几十张八仙桌摆得整整齐齐,每张桌上都已经放好了八道冷碟。丫鬟和年轻媳妇子们各司其职,引导客人们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就座。等到客人到了大半,热菜就陆续往上端。酒水也有好多种,客人们各取所需,并不勉强。

戏班子停了锣,去指定的地方用膳。有几个弹琴唱曲的先儿被带到闲云阁和燕子楼附近的亭子里,拣那轻快悦耳的小曲唱起来。

一时间席上气氛十分热烈,闲云阁里有许多高官显爵去敬王爷的酒,燕子楼中也有不少诰命夫人去敬王妃。

正高兴着,闲云阁里有人认出了安七变,顿时引起轰动。很快,消息就被在那儿侍候的丫鬟带到了燕子楼。

很多夫人都是惊喜交加,“真的吗?真的是安公子?”

安王妃也很讶异,侧头对无双说:“安公子十分清高,我家王爷请他十次,他也就能来一次,这都是难得的赏光了,而且他逢年过节是绝对不上别人门的,听说是极爱清静,不喜热闹。你当初跟我说要给他发帖的时候,我还想着他多半不会来,没想到,摄政王和王妃的面子这么大,居然能请来安公子。”

“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请动安公子。”无双很开心地说,“我们王府的戏班子排了他写的新戏,请他来看看,也是顺理成章。另外,我们刚得了一幅好字《王孙感怀帖》,听说他喜欢,找了好久,我和王爷就想要送给他。”

“哦。”安王妃恍然大悟,“怪不得。似安公子这般的名士,除了他喜欢的字画,别的还真打动不了他。”

“是啊,荣华富贵都于他如浮云。”无双乐陶陶地说着,举起斟满果酒的小酒杯,“来,今儿很开心,我们好好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