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从中门而入,顺着主道走向银安殿。

这里是亲王府的主殿,肃穆威严,平日里很少开启,只有在举行典仪或召见王府属官商议重大事件时才会使用。今天是王爷大喜的日子,里里外外也破天荒地贴了大红囍字,檐下扎了红花,柱子上围着红绸,全是铺天盖地的喜气。

两人下了辇,在皇宫里派来的内宦与女官的引导下并肩向前,沿着地上铺的红毯走上台阶,从两个烧得极旺的火盆之间穿过,又跨过一个极为华丽的金镫雕鞍,这才进入主殿。

两旁均是官员,按照皇宫金殿站班时的位置文武分开,依品级高低坐着等候。看到新人进来,官员们都站起身来,笑着注视他们。

两人走到大殿中间,礼部尚书站了出来,拿出一卷圣旨,朗声道:“勇毅亲王接旨。”

皇甫潇与无双一起跪下,“臣恭听圣谕。”

这篇圣旨很长,骈四骊六,辞藻华丽,将皇甫潇大大赞扬了一番,称他为“国之干城,社稷栋梁”,甚而有“贤追周公,德服四海”之誉。皇帝赏赐皇甫潇的新婚贺礼极厚,亲王双俸、两个皇庄、一把名剑勾弋以及名画、古董、金银珠宝、笔墨纸砚,无不贵重之极。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肉跳。历史上,凡是准备诛杀有功之臣的君主,都会先给其极大的恩宠,等到大家都以为此人简在帝心之时,便是帝王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族抄家。很多人都心中打鼓,琢磨着皇帝在摄政王新婚这一天颁下这种圣旨,究竟是他的本意还是太后的意思,抑或是赵相的主张。

皇甫潇镇定自若,神情不变,听完圣旨后沉稳地说:“臣谢陛下隆恩。”

等到宣完旨,礼部尚书的脸上有了笑容,朗声道:“婚典开始。”

众人起身,退至两旁,看着当中按品大妆的新人。

礼部尚书赞礼过多次,声音醇正洪亮,吐字极清,“一拜天地,谢君恩。”

皇甫潇和鹰无双转身向着殿下,跪下磕了头,然后又转向供着圣旨的香案磕头。

礼部尚书等他们起身站好,继续赞礼,“二拜高堂,谢生恩。”

两人走向前,在丹墀下齐身下拜,向着上面穿着盛装华服的老王妃磕了头。虽然是在严肃的大殿上,老王妃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脸上全是笑容。

礼部尚书再次高声道:“夫妻对拜,定终身。”

两位新人各自向旁走了两步,转身相对,深施一礼。

礼部尚书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欢快,“礼成!”

大殿里顿时活络起来,不少官员拱手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王府内侍小厮拿来许多袋子铺到王爷与王妃脚前,女官送上扎了花的红绸带,一头递到王爷手上,一头递到王妃手中。

皇甫潇用红绸牵着无双,踩在袋子上走出银安殿,一直就这么走到无双殿。虽然袋子里装着土,有些凹凸不平,但两人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一点没有走到袋子之外。这是个好采头,喻意他们将来子孙万代,绵延不绝。

皇甫潇将无双送到后殿寝房,也就是他们的新房,在床边并肩坐下。女官收走红绸,将两人的头发剪了一小绺下来,编在一起,口中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然后将头发放在一个荷包里,压在他们枕下。

这时,老王妃和安王妃都进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夫人,都嘻嘻哈哈地看着。

女官端起一碗饺子,喂给无双吃。每个饺子都捏得极小,只拇指般大,却极精致。无双本就折腾得饿了,这时也不管是否有人看着,一连串地吃了五个。她觉得是半生不熟的,却不敢问,略嚼了两下便囫囵着吞了下去,倒是觉得腹中不空了。

这时,女官含笑问道:“生不生?”

无双怔了一下,马上想到饺子确实没煮熟,便老老实实地说:“生。”

老王妃、安王妃和那些夫人们都笑出声来。

女官不等无双想明白,紧接着问:“生几个?”

无双在心里数了数吃下去的饺子,便道:“五个。”

女官直起身来,大声道:“大家可都听见了,王妃说要生五个。”

无双的脸腾的就红了,窘得抬不起头来。皇甫潇也罕见地轻笑了两声,显然心里很高兴。老王妃更是欢喜得直拍手。生五个好啊,三子两女,最美满了。

这时,另一个女官端着一个簸箩上前。安王妃带着几个相熟的公侯夫人,抓起里面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扔向床边坐着的两人。

皇甫潇和无双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打在身上也不疼,便端坐着不动,听着那些夫人笑着说“早生贵子”,心里都感觉很好。

等他们停了手,女官用托盘端着两个纯金镶红宝的酒杯上来,里面是极品名酒万年春。

两人站起身来,取过酒杯,以臂相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女官将空酒盏掷于床下,正是一仰一覆,大吉大利,夫人们都叫起好来。

女官笑道:“礼成。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然后就躬身退下。

那些夫人们也赶紧上前说了一些吉利话,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多子多孙,富贵万年,等等,虽是俗套,但是人人爱听,就连皇甫潇也不例外。

他微笑着听完,温声道谢,然后对老王妃说:“母妃,儿子去更衣,然后到前头待客。”

“去吧去吧。”老王妃笑眯眯地摆摆手,“你媳妇这儿不用操心,有我呢。”

皇甫潇犹豫了一下,转头对无双说:“你更衣之后好好歇着吧,我到前头去了。”

无双红着脸应道:“是。”

两人头上的金冠都太重了,连点头摇头都难,只能挺直腰板端着,这时都想赶紧卸下来。皇甫潇便不再多言,大步走出新房。

老王妃慈祥地笑道:“澈哥儿媳妇,你先代我招待各位夫人,我陪陪儿媳妇,一会儿就过去。时辰差不多,后院也该坐席了。”

全天下也只有这位老王妃会叫安王妃是澈哥儿媳妇,虽与礼不合,听起来却倍感亲切。安王妃每次见到这位邻家老太太式慈蔼和善的老王妃,都恨不得让她做自己的婆婆,这时得她拜托,立刻就张罗起来,带着夫人们出了新房,往设宴的无双殿正殿走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按理说,老王妃今天不应单独见儿媳妇,婆媳应在明天早上敬茶时才正式见面,但她可不管这些。儿子与前一个媳妇夫妻不谐,相敬如宾,她虽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不好受,如今好容易又有了一个媳妇,而且看样子儿子也很喜欢,她当然跟着高兴,迫不及待地跑来看新儿媳,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再说了,她有那么一个强势的儿子,就算是不守规矩,谁又敢乱嚼舌根?

有她这一尊大佛在,缩在墙角站着的赵妈妈和乌兰、珠兰两个丫鬟都不敢动。无双已知老王妃的性情,心里丝毫不惧,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撒娇地说:“母妃,我要更衣呢,这套衣冠太重了。”

老王妃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母妃这就走,免得你不自在。要吃什么喝什么就让人去叫,可别委屈了自己。”

“嗯。”无双笑得两眼弯弯,“母妃别饮太多的酒,也不要多吃油腻的菜,仔细伤着脾胃。”

“好。”老王妃高兴地答应着,起身带着宋妈妈离开了。

赵妈妈这才走出来,与两个丫鬟一起为无双卸下凤冠与王妃大礼服。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回心髻,换上常服。

一个陌生的丫鬟过来向赵妈妈禀报,“赵妈妈,奴婢是拨来无双殿侍候的丫头茉莉,浴池已经备好,王妃若要沐浴,吩咐一声便可。”

赵妈妈点了点头。今天初来乍到,尚无余暇打探丫鬟的事,见这个丫头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清秀,身段玲珑,心下不禁有点嘀咕,不过看她落落大方,气韵沉稳,态度恭谨端正,倒像是一等大丫鬟的做派,赵妈妈便客气地笑道:“原来是茉莉姑娘,有劳了。王妃一整天未进饮食了,还是先通知厨房做些软和的吃食来,稍过一会儿再沐浴吧。”

“好。请王妃稍待,很快就来。”茉莉微笑着转身出去。

她并没有赶着去王妃跟前讨好,让赵妈妈有了一些好印象,回头对无双说:“王妃按例有八个一等丫鬟、十六个二等丫鬟,其余三等丫鬟、粗使丫鬟还有数十个,无双殿还有几个管事妈妈和二十几个粗使婆子,王妃以后要尽快熟悉起来。这个茉莉像是一等丫鬟,看气派与那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多少。”

“是啊。”无双对那个丫鬟的感觉也不错,不由得转头打量正在忙着收拾衣冠的两个大丫鬟,“乌兰、珠兰,你们可要被她比下去了。”

两个丫鬟笑吟吟地说:“谁要比这个呀,我们只要一直在王妃身边侍候就满足了。”

无双愉快地摇头,“你们啊,真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