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刺客不是死士,倒像是军中兵士,一见大事不成,便逃的逃,藏的藏,余下走不动的伤者也没自尽。

那苏克派出的几个侍卫只在周围肃清残敌,并没有远离,逃走的也不追,有隐藏不出的也不管,只保证不会再有人忽然蹿出来袭击公主便罢了。皇甫潇的亲军精锐却是穷追不舍,挖地三尺,把逃走的人截住了大部分,再拉网式搜山,把藏起来的人也找出来几个。

明月不理会这些事,见威胁已除,便轻快地跟皇甫潇打个招呼,“这里没事了,那我先回庄子去。”语气神情间一点没有见到未婚夫婿的羞怯,倒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般亲近。

皇甫潇更加高兴,温和地说:“公主无恙,我也不必留在这里了,随公主一起下山吧,这儿就交给弥坚料理。”

他身后的岳坚连忙策马上前两步,对明月一抱拳,朗声道:“末将岳坚参见公主。”

皇甫潇随口介绍了他的身份,“弥坚是王府卫帅,统率王府亲军的将军。”

“哦。”明月微笑着点头,亲切地说,“岳将军辛苦了。”

“不敢,末将份所当为。”岳坚很恭敬,“末将未能及时来援,让公主受惊了。还请公主回庄歇息,今日的事末将定会料理妥当,给公主一个交代。”

明月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没受什么惊,可我的侍卫有很多都受了伤,这却是让我无法容忍的,定要叫那些派刺客来偷袭的人给个交代。”

“是。”岳坚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感叹,公主如此爱护属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那苏克他们都随着带着药,给两个重伤和十余个轻伤的侍卫负服外敷,很快就料理妥当。

皇甫潇掉转马头,对明月温和地说:“我们下去吧,让你的侍卫们尽快得到妥善的治疗。”

“好。”明月点头,带马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这时外面已经黄昏,树林里更加幽暗,已是看不清道路。那苏克轻声下令,众侍卫在松林中就地取材,做了松明子火把,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举着拱卫在两人周围。

明月与皇甫潇沿着林中小径按辔缓行,边走边聊天。

“我这两天发现,王爷好像挺招人恨的。”明月大眼弯弯,俏皮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那些人都闹到我跟前来了,大招套着小招,前招跟着后招。我不过刚到燕京数月,平日里又不出门,自然没有跟谁结过仇。他们如此做,想来是想隔山打牛,目标其实是王爷。对吧?”

“对。”皇甫潇坦然承认,“我与父王两代监国数十载,统摄朝政,治理百官,掌管江山社稷,仇人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少。不过,他们会冲着公主来,却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也是我思虑不周,竟没想到那些人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公主受了委屈,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很愧疚,还请公主原宥。”

他与别人说话,一向按规矩自称“本王”,对太后和皇帝,会以“小王”谦称,很少像现在这样,不必端着架子,不用顾着规矩体面,更不会揣着满腹心眼,猜测对方的话里到底有何真实意图。公主在他面前如清泉般透明,相处起来很是愉快。就算是对她有所歉疚,也知道她不会咄咄逼人,所以说起话来很轻松。

明月爽朗地笑道:“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派人跟我打个招呼,那么就算有那些明枪暗箭,我也应付得来,先前还以为你是故意不说,现在知道你也事先不知,那就没什么啦。你身居高位,肯定八方树敌,我都能理解。不过,以前总以为你们南人多智,又喜文厌武,就算有什么争执,也多是打笔墨官司,顶天了就是唇枪舌剑一番,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出动那么多人伏击我。若是我真有个损伤,后果可不仅仅是扳倒你,难道他们竟然不顾国家危亡吗?”

皇甫潇冷笑,“所有我说他们是丧心病狂了。你放心,这事已经严重超越了我的忍耐底线,我是决不会放过他们的。”

“嗯,知道了。”明月听话地点头,忽然心血**,就想探问他府里是不是真有个小妾怀了孩子。不过,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她再是旷达,终究还是没到豪放不羁的地步,心里的话在喉咙口打了转,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她便转而谈起了栖霞庄,“这个庄子真漂亮,主要是环境好,前有良田,后有猎场,左有果林,右有草原,在这里住上两日,有天大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真的这么好?”皇甫潇轻笑。

“是啊,就是有这么好。”明月兴高采烈地说,“是礼部的岳大人推荐的,果然没有说错,等回城以后,我让范大人去好好谢谢他。”

皇甫潇很随意地说:“既然你喜欢,我回去就让人把庄子过到你名下。”

明月惊讶地睁大眼睛,“栖霞庄不是皇庄吗?你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皇甫潇没说是自己的,只含糊其辞,“这次权力我还是有的。”

明月从小就习惯了别人送自己东西,父汗、母妃、叔伯婶娘、亲哥哥和那苏克这样的义兄,还有各部落酋长、王公大臣等等,什么珍贵稀罕的礼物都收到过,如今未来的丈夫送自己一个庄子,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问明了这个馈赠是在他权力范围以内的,便欣然笑纳,“既是王爷相赠,那我就收下了。嗯,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送你几匹好马吧。我带了十匹宝马来,大都是我们那儿极北玉峰上的天马传下来的千里马,极难得的,我父汗和哥哥都喜欢得紧,却硬是被我抢了十匹。咱们一人一半,你五匹,我五匹,好不好?”

听她像是小孩子分玩具的口吻,皇甫潇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神情间不由自主的就多了几分宠溺,“好啊,我很喜欢。”也没提醒那十匹马已经写进她的嫁妆单子了,未成亲前怎么能送出去呢?她既率性而为,他也不会拘泥。

对于皇甫潇来说,那样的五匹好马,价值是远远超过栖霞庄的,而明月对东西的好坏显然不会用银钱来衡量。

两人边走边聊,好像没用多少时辰就钻出了林子。

夜幕已经降临,前山的栖霞庄灯火通明,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庄子周围的环境他们都已经熟悉,一行人加快速度,从低缓的草地上奔驰而过,很快到达庄前。

褚管事一直守在门房里。

王爷和未来的王妃都是山中,尚未回来,也没派人来说会在外夜宿,他自然不敢去睡,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灌浓茶,尽忠职守地等着。幸好现在是春末夏初,夜晚凉爽宜人,不似酷暑或严冬那么难熬,他倒也不觉得难受。

好不容易听到了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立刻抢出门去,借着远处的火把,已经看清王爷与公主并骑而来。他连忙招呼守在门口的杂役打开大门,通知里面准备热水和饭菜,然后殷勤地迎了上去。

王爷和公主衣冠整齐,神态从容,看着就像是在山里游猎了一回,尽兴而归,可许多侍卫却身上染血,有的一瘸一拐,有的吊着胳膊,还有两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把褚管事吓得脸色煞白。

皇甫潇沉声吩咐,“把他们安排好,立刻叫大夫来,为他们治伤。”

他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专治外伤的军医,放在庄子里等着,褚管事也知道,这时立刻答应一声,派了个小厮火速奔去叫人,又张罗着把庄里的杂役都叫出来,把伤者抬的抬,扶的扶,都安排到离正院不远的偏院去妥善安置。

明月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说:“乌兰、珠兰,你们跟着那苏克过去,帮着搭把手,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宝音、哈沁跟着我。”

“是。”乌兰、珠兰答应着,跟在那苏克身后进了庄子。

她们两人沉稳老练,应付突**况时也不慌乱,所以明月叫她们过去。宝音、哈沁的年纪小一些,比较活泼鲁莽,在这种时候出不得乱子,所以明月便把这两个丫头带在身边,免得她们手忙脚乱地闯祸。

皇甫潇和明月还没走到正院,听到消息的赵妈妈便赶来了。她吓得不行,惊惶地看着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鹰神保佑,幸好公主没事,谢天谢地。”

明月公主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撒娇,“赵妈妈,别担心,那些刺客都没什么用,我一个人能打他们好几个呢。”

赵妈妈的脸色更差,“我的小祖宗哎,以后再不敢冒这样的险了,哪需要你堂堂公主舞刀弄枪,跟那些杀千刀的刺客拼命呢?”

明月公主轻挑双眉,抿唇微笑,却不肯答应什么,只是轻巧地转移话题,“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我和王爷都饿了。”

赵妈妈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皇甫潇,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公主的手,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赵妈妈请起。”皇甫潇对她很客气,“先扶公主去更衣吧,然后到锦绣阁用膳。”他不便进入公主下榻的正院,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