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兀使臣果然在金殿上暴跳如雷,赵昶等阁老虽然面有不虞,却都默不做声。他们都不管,别人也都低头不语。

很明显,众臣都等着皇甫潇出头,可他站在最前面,却老神在在,仿若未闻。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恨死了那个不知礼仪的蛮人,却又有些畏惧他们国家百万铁骑的强大战力,脸上虽保持着镇定,实则心里颇为彷徨。

等到那个脸上仍有淤青的蒙兀使节吼完,皇甫潇麾下的重臣左都侍御史满脸凛然,首先站出来驳斥他的无理指责,“哲木合使臣言重了,这件事显然是贵国使团与神鹰汗国众人的恩怨,却与咱们大燕无关,使臣在金殿上咆哮,对我大燕国皇帝陛下极其失礼,这可是死罪。莫非哲木合大人以为你们放在关外的重兵能在顷刻间就攻破我大燕雄关,**,来救贵使的性命?”

以前哲木合总是以屯在边关的十万铁骑要挟,令殿上群臣噤若寒蝉,不敢背上“挑起战端”的罪名,可这位御史大人此时却态度强硬,不等哲木合开口,便抢先威胁。哲木合一怔,随即跳起来,恶狠狠地指着他,“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敢杀我?就不怕我国尽起雄兵,挥师南下,取尔等首级?”

那位御史却不敢随口说什么“要打就打”的狠话,这种军国大事,他没资格发言,一时便哑口无言,难以回答。

皇甫潇这才慢悠悠地道:“哲木合,听说你对礼部大臣扬言,如果本王不休掉已怀有本王嫡长子的王妃,娶你们的公主,就发兵侵我大燕,是吗?”

他神态悠然,语速缓慢,不温不火,一派儒雅,浑身没有散发出半点气势,那嚣张无比的哲木合却突然打了个寒颤,气焰顿时消退了许多。

蒙兀与大燕敌数百年,其间出现过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而这皇甫潇便是其中之一。大燕人其实体会不深,而蒙兀的皇族、高官、名将却都知道,此人雄才大略,心狠手辣,如今又娶了神鹰汗国最尊贵的公主为妃,背景更为雄厚。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铲除这个蒙兀最大的威胁,但之前都是小打小闹,试探的性质居多,便是要求他休妻,娶蒙兀公主,也主要是想逼迫大燕皇帝下旨,让皇甫潇不得不屈从。可无双派人大闹迎宾馆,将他们的脸面踩在脚底,他们若是不闹上金殿,就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只是,真正面对皇甫潇,他心中仍有种本能地畏怯,顿时不敢再胡言乱语。

大殿上很安静,都看着那个本来无比嚣张的蒙兀使臣。哲木合收敛了蛮横的气息,变得彬彬有礼,“亲王言重了,这只是我们的建议。亲王既能娶神鹰汗国的公主,自然不能厚此薄彼,也应该娶我们蒙兀大帝国的公主。”

皇甫潇仍是慢条斯理,“娶你们的公主也无妨,不过必须达到本王的要求:第一,你们要的公主必须是皇后嫡出,收养过继什么的全都不能算;第二,必须是处子,残花败柳就别送来了;第三,成亲半年内必须怀孕,替本王生养儿子。若是能达到这三条要求,本王便可以迎娶。”

他这前两个要求倒是无可厚非,第三个要求未免强人所难,但是既然明月公主能够做到,他以此要求蒙兀的公主,也算不得过分。群臣尽皆点头附和,“是啊,就要这样。”

哲木合的脸色变幻不定,心里有些尴尬。他们皇后只育有两子,并无公主,其他皇妃生的公主也自幼便夭折了,长大的两个公主却是出身极其卑微,乃是没入宫中为奴的罪女,因貌美如花而得宠。像这种身份低微的公主根本就不入皇帝的眼,不过是用她们的姿色来笼络重要的部落酋长或属国王族,所以那两位公主早就不是处子,有过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是真送到大燕来,皇甫潇是绝对不会要的。他们当时对礼部官员嚷嚷,也不过是说得顺口了,便没想太多,觉得若是此事能成,自是大功一件,若是不成,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却没料到,只是一句话,就惹得勇毅亲王妃大怒,而监国亲王似乎也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在心里琢磨着,用什么理由来推搪最合适。那些燕国臣子也都不吭声,就这么冷着场,看他要怎么说,这种沉默的场面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僵局没持续多久,禁军统领匆匆上殿,跪下禀报,“启禀皇上,蒙兀使团今天早上到勇毅亲王府门前喧哗,吵闹不休。王妃的亲侍护卫出来,与他们大打出手。神鹰汗国的使团于今晨到达,他们直接去了王府,准备给王妃请安,结果正好碰上。于是,两国使团发生了混战。”

殿里轰的一声,大臣们都忍不住议论起来。这种事真是匪夷所思,可谓百年不遇。

皇帝年少,虽已君临天下,却仍有一丝童心未泯,于是好奇地问:“现在呢?情况如何?王府里没人出来制止吗?”

那统领神色奇异,“王妃亲自出来了,却是让汗国的使团先别见礼,继续揍人,于是……两国使团人数相当,打得甚是激烈,只没动兵器,都是徒手相搏,有点像是摔跤。微臣无能,接到消息后便率人赶至,一时却无法将两边的人马分隔开。”

皇帝乐了,“莫非现在还在打?”

“是,微臣已数次调人,总共五百兵士,却仍是无法制止。”统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微臣不敢伤人,故只得来禀明圣上,请皇上定夺。”

“哦。”皇帝摩挲着龙椅上的金漆扶手,笑呵呵地道,“看来,只能请监国亲王前去劝架了。”

皇甫潇拱手一礼,“臣遵旨。”随即带着禁军统领走出金殿。

皇帝看到蒙兀使团吃瘪,顿时心情大好,“札木合使臣,贵国想以公主前来和亲,朕答应,但若不是嫡出公主,却是做不了王妃的。贵国的庶出公主,可以入朕后宫。既是两国交好之举,贵国前来和亲的公主自当冰清玉洁,方能入朕宫中。贵国风俗,朕与大臣均不加评论,但我国规矩,女子名节为重,三从四德不可轻忽,也请贵国予以尊重。”

这话很有一国之君的风度气势,下面群臣尽皆点头,纷纷发言,为皇帝助威。

哲木合的脸色越发难看。神鹰汗国拿出一个身份最尊贵的嫡出公主,给大燕已经有过元配的摄政王做继妃,可谓是丢尽颜面,但是因为这么一桩婚事,却将两国紧密联系在一起,如今看来,和亲实在是个妙计。蒙兀帝国强大,自建国以来,就只有别国送公主去和亲,从没有他们把公主往外送的,但是,现在大燕与神鹰联合,其势不小,已经成为蒙兀的威胁。哲木合能成为使臣,自然比其他人要聪明得多,见此情形,他立刻改变策略,低声下气地表示了“全是误会”,然后便匆匆告退,赶去“劝架”。

勇毅亲王府门前一片混乱。别说在这种靠近皇宫的区域,便是整个内城,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殴斗。两代摄政王权倾朝野,勇毅亲王府的尊贵仅次于皇宫,谁敢在这里闹事,几乎等同于谋反。可如今不但有百余人扭打在一起,最离谱的是,勇毅亲王妃居然还在现场观战。

她站在大门一侧,笑逐颜开地坐在软椅上,两旁站着乌兰等四个大丫鬟、赵妈妈、荣妈妈以及两个十人队的亲军护卫。禁军兵勇也守在她附近,以保护她不受袭击。

神鹰王国的使团这次前来观礼,仍是文官带队,除了正副使节外,其余人皆是地道的草原汉子,打起架来绝不手软,十分剽悍。正使范文同微笑着站在王妃侧下方,对于本国人马在燕国都城与蒙兀使团打架之事乐见其成,并不阻止。

这场架不但是打蒙兀人出气,也是打给燕国的太后、皇后与皇帝看的。无双从来不装贤惠,皇后刚刚大婚,一见无双的面就赐了两个美人过来,让她很是气恼。既然想让她不痛快,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她借着蒙兀人大放厥词,提出让皇甫潇休妻的要求,狠狠地闹了这么一出,比野蛮的蒙兀人还要强横霸道,便是向所有人表示,谁也休想跟我抢丈夫,否则,她不懂得使什么后宅阴私手段,却能以强大的武力来对付。至于有什么后果或是两国纠纷,她才不管那么多,自有皇帝和那些大臣去解决,反正不关她的事。

看着蒙兀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无双乐得眉开眼笑。乌兰等丫鬟不时送上茶水、点心,她也来者不拒,吃着喝着,感觉比平时要香得多。

皇甫潇从皇宫赶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叹,“这就叫一力降十会。无论有什么道理,布置什么诡计,碰上一个不讲理的莽夫,就可以让阴谋破产。”

无双抬头看着他,乐呵呵地纠正,“不是莽夫,是悍妇。”

皇甫潇被她逗得笑起来,却强自忍住,轻声劝道:“这就行了吧?让汗国使团住手,别再打了。毕竟蒙兀人也是使团,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人家是来观礼的,并不是宣战,也不好太过折辱。”

无双觉得有理,便对范文同做了个手势。范文同微微躬身领命,然后直起身来,扬声叫道:“公主有令,大家停手。”

他这句话是用草原通用语说出来的,不但神鹰汗国的人立刻住手退开,便是蒙兀人都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遵令行事,也不再动手,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一旁。

禁军统领见机会难得,当即命令手下兵士冲到两国人马中间,将他们隔开。

皇甫潇淡淡地道:“将蒙兀使团护送回迎宾馆,请太医妥善医治。”

禁军兵士齐声应是,有序地簇拥着满身灰土血渍的蒙兀人走了。

无双这才起身,愉快地笑道:“咱们汗国人都是好样的,今天来得巧,打得好,个个有赏。”

神鹰汗国的使团成员和护卫全都哈哈大笑,一起躬身见礼,“多谢公主。”

“要叫王妃。”无双纠正道,然后一挥手,“行了,都进府吧。你们远道而来,又打了一架,都辛苦了,先好好歇一歇。晚上王爷与我设宴,给大家接风洗尘。荣妈妈,你来安排吧。”

皇甫潇接一句,“不可怠慢。”

荣妈妈连忙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皇甫潇看着无双,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哪家的王妃大着肚子还跑出来看人打架?实在是让他没办法说。

无双有些心虚,嘿嘿一笑,“那个……我回去歇着了。”随即转身上轿,往无双殿而去。

范文同怕皇甫潇对公主的举动心有不快,连忙上前,拱手一揖,“下官见过王爷。我国大汗和大妃得知王妃有孕,都是非常欢喜,又知王爷待王妃至诚至情,都甚感欣慰。临行前,大汗与大妃都再三叮嘱,命下官先来拜见王爷,向王爷道谢。”

皇甫潇拱手还礼,“贵国大汗与大妃都太客气了。范大人请,咱们到书房叙话。”

范文同笑着答应,与他一起走进府中。

王府的大门重又紧闭,一队仆役出来,将青砖上的凌乱血迹全都冲洗干净。很快,这里重新恢复了以往的肃穆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