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雪团的碎屑模糊了刘一浪的视线,也许是刘若萍早已不存在于刘一浪的世界里,再加之刘若萍不再是从前模样,刘一浪没认出她来。

刘一浪只恨恨的瞟了她一眼,便恶狼似的向我扑了上来,狠狠的给我一个拳头。

他仇恨的是我,他把眼前这个他不认识的女孩的过错,也算在了我的身上。

连同他对我的新仇旧恨。

我没来得及躲闪,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我的脸上。我没感觉到痛,也许是已经痛得麻木。

只觉得有千钧力量,脚下一滑,我便重重的跌倒在了冰雪之上。

没给我半点反抗的机会,甚至连喘息的机会也没给我,我还没得及爬起来,刘一浪就又冲了过来,对我疯狂的挥起拳头。

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努力,也躲不过了,我闭上了眼睛。

那晚在芳卉园小区外,我也这样揍过他,他当时也不曾反抗。但他不是像我一样无力反抗,他是要在柔娜面前故作好人,要我欠他的,然后,当某一天柔娜不在的时候,向我加倍索回。

现在,柔娜就不在旁边,现在是加倍向我索回的时候了。

反正该来的迟早要来,反正欠人家的总得还清。那晚我也确实误会了他,他根本没有伤害雪儿。

我等着他那重重的一击。

也许他这重重的一击,就把我心底无形的堤岸击溃,我那些积压太久的苦水就通通汹涌而出。我就会再也抑制不住,借刘若萍的肩头,放声痛哭一场,哭出我心底所有的悲哀。

然而,他的拳头却并没砸在我的脸上。

只有静,仿佛时间凝固,仿佛万物消失。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

我看到刘若萍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我和刘一浪中间。我看到刘一浪的拳头停在了刘若萍的额头前。

刘若萍满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愤怒后的冷淡,刘一浪的拳头停住之前,她一定愤怒过。

刘一浪的拳头却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好半天,刘一浪才开口说话:“你,你是……”

现在,颤抖的不只是他的身子,他的手,还有他的声音了。

刘若萍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表情。

刘一浪的声音依旧在颤抖:“我觉得你,你像一个人……”

“谁?”

刘若萍的回答,简短得只有一个字,却如正吹过耳边的风,冰冷剌骨。

但声音却沙哑难听,完全像来自另一个人口里。

“……”

刘一浪哽咽住了,刘若萍的名字,如一根鱼剌,卡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

他的拳头,已从刘若萍的额前缩回,紧紧按在胸口。仿佛正有无数的痛苦,就要从胸口涌出。他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又被谁重重的撞了一下,有些站立不稳,面色苍白。

刘若萍冷冷的笑了笑,然后道:“我帮你说吧,那个人叫刘若萍。寻欢已对我说起过多次了,说她除了面容和声音与我不同外,无论是性格,还是神态举止,都和我十二分的仿佛。只是她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比先前还要沙哑,也许是为了把欺骗进行到底;也许是她的内心,也有什么东西在涌,并不如她冰冷的声音,冰冷的脸那么平静。

刘一浪的身子不再颤抖,仿佛已被刘若萍冰冷无情的话冻僵,手依旧在胸口,脸依旧苍白。只有嘴唇有些轻微的颤动,说明他不是谁堆的一个形象逼真的雪人。

他吐出的只有几个字:“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反反复复,不带任何感情。然而,在我听来,却痛彻心扉。

刘若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比先前还涌得厉害。不然,她不会更加剌激刘一浪,不会更加冷冰冰的问:“她是寻欢的故人,她是你的谁呢?”

刘一浪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依旧一动不动,依旧反反复复的道:“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那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感情,却让我差点忘了和他的所有恩怨,差点就忍不住告诉他,眼前这个女孩其实就是刘若萍。

刘若萍过来扶起我,搀着我一步步离去,头也不回。

我其实自己能走,偏偏由她搀着,恹恹的像个病人。我的内心正脆弱得厉害。

在远处,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看刘一浪。

刘一浪孤独的站在冰雪里,依旧僵了似的,任凭寒冷的风,乱掀他敞开的西服。

在他的脚下,一滴滴血,像小小的梅花,沿着我和刘若萍深深浅浅的脚印,向我们延伸。

凯凯的白雪。

鲜红的梅花。

我忽然就感到有一只手掌,正隐隐作痛。低头一看,那痛处竟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正由伤口冒出,一滴滴下落。

落在地上,化作梅。

一定是刚才我重重的跌倒时,被冰雪下的什么尖利之物,划破了手掌。

奇怪,我现在才知道痛。

刘若萍停了下来,她也这时才发现。她先前果然心事重重。

她解下脖子上洁白的围巾,为我包扎。

她还回头去看了看刘一浪,眼里有晶莹剔透的泪。说不清是恨还是痛,说不清是为我还是为他。

我的眼睛被刘若萍的视线牵引。

刘一浪还站在原地。一阵更猛烈的风,吹起地上的积雪,模糊了我们的视线,也模糊了刘一浪的脸。

然而,我却分明感到刘一浪抬了抬头,不再面无表情。

冰天雪地里,他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孤独,痛苦而仇恨。仇恨自己,更多的却是仇恨别人。

这种仇恨我太熟悉了。那晚,医生放弃对刘若萍的抢救时,他离开医院前眼里就是这种仇恨。

就是在这种仇恨的驱使下,那晚他醉酒,他去子郁家胡闹。子郁说,是他骗刘一浪喝下安眠药,雪儿才幸免于难。

现在,我感到了危险。

不仅是我危险。

如果刘一浪真相信了刘若萍不过是个陌生人,刘若萍也危险。

和刘若萍一步步挨下山来时,我总觉得背后,除了松枝上的积雪在扑簌簌的落,还有仇恨的脚步,时远时近,若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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