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苏小南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迎面走来的这两个人。

起先是有些诧异,毕竟蒙德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又看了眼旁边那位存在感极其稀薄的男人,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又关了房门,退进了屋子里。

“怎么了?”亚瑟很开心苏小南没有出去。

“没什么。”显然,苏小南并不想回答。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亚瑟说,“可是又怕你骗我。”

“问我为什么会跟你走?还是要问我跟那天那个马尾的关系,又或者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苏小南看了他一眼,这个少年很对他胃口,他也不喜欢说谎的人,所以他讨厌奥格斯特。

亚瑟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就是来和保管人接头的么?”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苏小南笑了。

那个笑,很纯净,没有魅惑,亚瑟有些恍惚,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又好像听到了。

苏小南走上去揉乱了少年的头发,无奈的说:“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想,我才是那个马尾真正要找的人。对不起,连累了你。”

“不,不是这样的。”亚瑟抓住苏小南要撤走的手,用的力气有些大,苏小南皱起了眉。

病房门外,蒙德笑的要开出罂粟花。

奥格斯特拿着换好的登机牌,想着昨天夜里收到的那封信。在这个通讯便利的世界,还会用如此古老的传讯方式,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防止被窃取。

那张纸上,只有扭扭曲曲的一行字:“小心苏小南。”

为什么是他呢?

无论调查多少次,他都没有任何不良记录,也没有跟任何帮派往来的迹象。如果这只是以简讯的形式发来的,那奥格斯特也不会太在意。那只能说明有人提醒他要公私分明,不要感情用事罢了,而以如此麻烦的方式,只为了传达给他这样一句话,只能说明,苏小南,已经占在了整个事件的核心位置。

为什么会是他,安塞尔,为什么会是他?

此刻的奥格斯特只希望早一刻到达苏黎世,越早越好。

医院住了三天后,在亚瑟的强烈要求下退院。蒙德盛情相邀,约他一起住在西蒙家族的据点。亚瑟紧张的看着他,以为他会反对,只见他淡淡的笑笑,揉了揉自己的毛,一起同行。

只有一直不说话的穿卫衣带帽子的男子没有吭声,不过苏小南还是在他眼底看到了:防备。

他淡淡的对那男子笑了笑。

“维斯特,怎么了?”亚瑟问。

原来他叫维斯特,苏小南点头示意。

维斯特拉了一拉帽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目的地是当地一家酒店,居所是顶层总统套房。

“安德烈派来的小哥,不去找路易斯,跟我们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觉得你们像是在内讧呢。”蒙德冲了杯咖啡,一头倒在皮亮亮的大沙发上,继续调侃苏小南。

苏小南瞄了眼窗外的景色,这真是个好地方,交易区尽收眼底。楼下是花园庭院,藏人也困难,就算有人想突袭,也不会再出现咖啡厅事件。

“好地方。”苏小南评价说。

“你应该知道我们要什么。”蒙德好心提醒。

“大约知道,不过需要等,下次交易的时间是一个月以后。”苏小南简单的陈述。

“嗨,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想,你到底是安德烈的人,还是C的人。”蒙德坐起身,直视苏小南。

“我是我自己。”苏小南淡淡的回了他一句,向卧房走去。

卧房的布局很简单,舍去了很多繁杂的装置,灯台下第二个抽屉里配有两把沙漠之鹰,四副弹匣。苏小南摸了摸枕头,下面有一把大马士革折刀,苏小南用惯了手术刀,见到这种有手柄的刀很是好奇,拿起来看了看,就听到亚瑟喊话:“那是鬼兽,很锋利的,你小心点。”

刀刃最宽的地方不过三厘米,很薄,目测大约是以毫米为计量单位,上面诡异的纹路倒是很配蒙德那曲里拐弯的肠子。苏小南轻笑一声,扔在了**。

“这里,是不是该摆张照片?”苏小南指了指空****的床头,“摆张C的照片好了。”

蒙德的脸色瞬时阴冷了下来。

维斯特抬高了些帽子,向卧房看去。

苏小南根本没有去看他,只是对着台灯出了神,自言自语道:“毕竟是曾经的战友,报仇或许不太可能,不过平时看看你,倒是可以提醒自己不要操之过急,免得死的太早,不值得。”

维斯特嘴角清扬,又卧回了沙发角落,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注视根本没存在过。

大床睡伤员亚瑟,又在客厅加了三张床位,终于把一套总统套房弄成了集体宿舍。

苏小南铺好了床单,看着白色的单子有些愣神,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大学生,在医院实习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白白的床单,当初照顾一个患有肾病,需要反复做透析的少女。那个少女每次来的时候,总会给他念一首诗歌,如今,少女的样子他已经记不得了,只是那个女孩子朗读的东西,此刻却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

“当我不理解你信号的含义时,一撮尘土也能把它遮掩。

既然我如今已比以往聪明,我透过一起的屏障,顿悟了它的全部寓意。

它绘在鲜花的花瓣上,海沫使它闪烁;群山将它捧上峰巅。

我曾转过脸去,把你避开,因而曲解了你的信件,不知其中的含义。”

后面是什么呢?苏小南想了半天也没有记起来,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女孩子穿着医院的白衣服,真的有些天使的味道。

给迷途的羔羊指路的天使么?

苏小南有点后悔没有仔细听那少女朗诵了。

或许后面,指明了他应该走的道路也说不定。

“有笔么?”为了防止被追踪,他们摒弃了一切现代设备,苏小南需要一支笔,几下脑子里浮现的这几句话,有机会好知道后面说的是什么。

亚瑟递过了一支钢笔,苏小南接过来,却发现意外的沉,拆开看了看,墨囊很大,被分成了两部分,转动钢笔,正常的一面就是普通的一支笔,而转到另一面……苏小南看着里面透明的东西,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亚瑟凑了过来。

“这么危险的东西,难道你不应该先提醒我一下么?”苏小南笑着摇了摇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现在全面戒备……”亚瑟说的很无辜,“再说,你这不是也发现了么。”

“如果没发现呢?”苏小南看了他一眼,“那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间豪华的总统套房里?”

“不会的,不会的。”亚瑟笑嘻嘻的拦过苏小南的肩膀,“在你下笔写字之前,维斯特会把你的手砍掉的。这样我们的命就都保住了。”

苏小南哼了一声,没去理他。

很多年后,当苏小南无意间翻到了《采果集》,他才觉得,那日的所猛然闪现的诗句,说不定是预示了既定的未来。每当想到这里,他总会问自己,那么诗文的下一段,是不是他现在踏上的路。

不过此刻的苏小南,只在暗骂这些没人性的黑手党,顺便把这只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可能性的,装了砷化物的钢笔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亚瑟无聊的撅了撅嘴,一瘸一拐的向卧房的大床走去。看背影,也不过只是个贪玩的少年罢了。苏小南突然有些感慨,看着自己完好的右手,忽然觉得,好像前一刻这只手不是他的一样。

这群人只是在利用他,他们想要得到那个设计图,而偏偏只有他能拿到。苏小南活动着自己的右手,与其说是这群人为了反追踪而禁用一切无线设备,倒不如说是怕他与外界联络而舍弃了一切。连纸笔书写都不允许,就充分证明这群人根本就是在软禁他。

不过换个想法,如果在医院的时候,苏小南明确表态说,没有和这群人合作的打算会怎么样呢?

结果也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被压到这里来罢了。

想到这里,苏小南笑了笑,干脆什么都不想,叫了酒店服务,上了烟酒。

“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声音切换到免提,苏小南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一瓶七三年干红,两盒blackstone。”

过了一会儿,前台又打开电话,非常抱歉的说:“对不起先生,本店预存的干红没有七三年产的。”

苏小南颇为无奈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就卡索古堡吧。”

蒙德不可察觉的笑了笑,插话说:“你难道不知道blackstone停产了么?”

苏小南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了句:“总有滞销的。”

卡索古堡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红酒,blackstone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烟,所以苏小南的要求,并不过分,蒙德从门外的服务生那里接过东西,饶有兴致的拆了一盒烟,顺便还帮他开了酒,做起了服务生。

这就是传说中厚颜无耻的监视吧。苏小南心想着,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酒。

半夜亚瑟以要找人照顾,苏小南是专业医校毕业为名,把一身烟酒味的他弄到了自己的双人豪华大**。

刚刚换了床,睡下没多久,苏小南就觉得有双贼亮贼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他,睁开眼正好对上亚瑟那闪亮闪亮的眼睛。

“你干什么?”苏小南不耐烦的问。

“想尿尿。”亚瑟依旧凝视着苏小南。

“看我干吗?”难不成自己长得像厕所?还是看到自己特别有上厕所的冲动?

“你陪我。”亚瑟说。

人有三急,憋坏了这孩子万一在**小便就不好了,扶他起床。

这间总统套房内,双人卧房本就带有厕所,所以下个床,也不至于要穿衣服,不过亚瑟却递给了苏小南一件洗的白白净净的白衬衫。苏小南抬起头,看着这双闪亮的眼睛。

“想去外面透透风,你陪我。”亚瑟说。

苏小南特意用力扯了下这件白衬衫,手感上很像自己那件无价之宝,不过夜色太黑,他并不好确定,毕竟他也只穿过一次那件衣服。扯不坏,大概就是原件吧。自从住院开始,就被蒙德花言巧语强行换下了那一身价格不菲的行头。

“不过,手术刀不能还你。”亚瑟明亮的眸子仿佛看穿了苏小南所想,“因为它们不在我这。”

苏小南没有说什么,扶着亚瑟出了门。

酒店建的地方很安静,但也并不是郊区,虽然听不到人声,却能看到不远处昏暗的灯光。静谧的感觉恰好衬托出这家酒店的沉重尊贵与气派。

苏小南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舒服的风了。

“你走吧。”亚瑟虽然这样说,却丝毫没有松开苏小南的手臂。

“你确定?”苏小南看着他问。

亚瑟避开那双看不懂的眼睛,终于送开了他的手臂:“如果你不走,我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苏小南看着月亮,果然是没有家乡的月亮圆。

“怎么,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解除了么?”苏小南反问。

“蒙德是绝对不允许有人利用他的!”亚瑟激动的说,“我不相信你会帮助我们。”

“那你认为我现在在做什么?”苏小南接着问。

“我不知道。”亚瑟有些生气了,“我知道我在你眼中不够聪明,说不定你还在嘲笑我笨,可是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帮助我们的。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在想了,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险,我会怎么做……”

苏小南看着他,在那双碧绿的眼睛里,看到了涟漪。

“我会拼了性命保护你的!”亚瑟鉴定的说,“所以,你一定会为了安塞尔不顾一切。”

“你为什么喜欢我?”苏小南嘴角弯起,笑的诱人。

亚瑟却是一副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强忍了一会儿,平缓了情绪,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

苏小南笑了。

一个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人,又怎么能看得清楚别人?

“你不准笑!”亚瑟愤怒的推了苏小南一把。

“怎么,生气了?”苏小南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怜悯。

“你是因为我下午的时候差点害你失去右手,所以此刻才这样刻薄的对待我么?”亚瑟难过的快要哭了出来。

下午?

啊,是了,这个顽劣的少年拿了一只藏有剧毒的钢笔给他,如果那一笔囊的无色**挥发出来的话,也就看不见今晚的月亮,直接成为天上的一颗星了。

“那只是因为蒙德和维斯特都在!我对你太亲近他们会怀疑我的!说不定还会把我排斥在以后的计划之外,这样我就不能保护你了!”亚瑟激动的解释着,“就算你丢了一只手又怎么样,我不在乎的,我可以照顾你,可以养你!”

小鬼果然只是小鬼。

苏小南决定听他发泄完,免得压抑情绪,抑制青少年心理健康成长,此刻苏小南从内心佩服自己崇高的医德。

“你问我为什么?”亚瑟抓着他的白衬衫,苏小南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件衣服都要被他揉烂了,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还记得么,那天明明是我挟持了你,你却反问我,‘你安全了没有?’那一刻我就觉得,就是你了。”

他有说过这样的话么?苏小南极力回忆着他和亚瑟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实在不记得自己说过如此体贴他人的话。

“你忘记了么?”亚瑟有些失落的笑了笑,“不过没有关系,我记得。你是第一个不顾自己安危却要关心我的人,我一辈子都记得。”

苏小南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隐约有些明白了这个少年。也许是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温暖了这颗冰冷已久的心。

他曾经也冰冷过,苏小南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有些恍惚,他几时冰冷过?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苏小南看着他,“放我走?”

“如果你走了,剩下的只是我们几个家族的事情而已。”亚瑟说的很心虚。

“这么说,我一个外人,还掌握着你们这些大帮派的拼命去争的东西?”苏小南冷笑,“就算我走了,你们会放过我么?”

是的,不会。

从安塞尔入狱的那一天开始,从苏小南在酒窖里开启那一瓶红酒开始,那就是注定要用血踏出一条路。

只是这条路,是用他人的血铸成,还是用自己的血祭奠?

“那我们回去,只要在下个月的时候拿到设计图,我就跟蒙德说,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亚瑟下定了决心,刚才还阴郁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明朗的笑。

“已经晚了。”苏小南突然有些不忍心,一句话脱口而出。

“什么晚了?”

“设计图或许已经不在了。”苏小南淡淡的说。

月光照的亚瑟的脸异常的白,脸上欢快的小雀斑,都变得更加明显,明显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