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的。

若即若离,像是山间升腾的那一缕薄雾,明明是可以瞧见的,可若是你真的置身在了山中,却发觉自己永远也触摸不到那一缕薄雾。

他是春日拂面的风,是夏日苍穹的七彩虹光,是秋日落下的第一片落叶,是冬日飘下的一片雪。

他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江以桃抿着唇,沉默地瞧着陆朝,好半晌才垂下眸子去盯着自己露出的那一小截鞋面瞧,又或者是去瞧那在脚边慢慢爬行的小蚂蚁,就是不抬眸去瞧陆朝。

陆朝也不是个傻的,相反,他聪明得很,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情绪转变更是敏感。

“陆朝,你真的什么都不愿与我说么?”江以桃终于抬眸,缓缓地瞧着陆朝,声音中听不出来什么生气的情绪,也并不开心的样子在,只是淡淡的,有些无关痛痒的意思。

陆朝轻声叹了口气,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阿言,有些事,我觉着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并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阿言,你可知晓。”

她自然不知晓。

江以桃怔怔地往后退了两步。

陆朝也不好再拦着,就随着小姑娘的动作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瞧着她往后退了退,用那双清亮的、盈盈的眸子瞧着自己。

颇可怜。陆朝咬了咬后槽牙,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陆朝,你总是这样。”江以桃几乎是要将下唇要出血来,这样用力,直到牙齿旁边的唇肉慢慢泛白才松开了口,“你总是在这样。”

她十分怅然地又重复了一遍。

陆朝没有应她的话。

“你总是这样,好像要靠近我,又好像要推开我。”江以桃缓缓垂下两行清泪,哑着声音控诉着陆朝的罪行,“你好像想要见我,又好像要与我永生不复相见。”

“阿言,我想见你。”陆朝往前走了一步,掷地有声。

江以桃摇了摇头:“我看不清你,陆朝。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一般,时常觉着你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你不是那个溪山的小山匪,也不是盛京城的十三王爷,我看不清你。”

陆朝抿着唇,用他那双黑夜一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江以桃,慢腾腾地又朝着小姑娘走近了一步。

江以桃便往后退了一步:“陆朝,你说,在溪山的那段时间,是真的存在么?还是说,那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陆朝的小山匪?”

“阿言。”

“那件绿衫也好,那碗生辰面条也罢。我们一起看过的月亮也好,你曾教过的射箭也好,是不是这一切,皆是我的一场梦?”江以桃哭得很安静,像一幅画。

陆朝默不作声地朝着江以桃靠近,一双眸子像是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是镜花水月,是被打破的一面镜子。”江以桃抬眸瞧着陆朝,好像要透过这副血肉的躯体,瞧到他的心里面去一般。

陆朝还是不说一句话,终于是将小姑娘逼到了亭子的石柱上,江以桃退无可退,被陆朝伸出手来圈在了身下。

江以桃的身量在姑娘家中已是不矮,她生得纤瘦,像一棵亭亭玉立的竹子。可偏陆朝还是比她高上不少,这样圈住她时,能将她整个人都没进他的阴影中去。

江以桃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垂眸不再看陆朝。

陆朝却不依,他轻轻挑起了小姑娘的下巴,轻声道:“阿言,你瞧瞧我。你瞧,我是你认识的谁,是小山匪,还是那十三王爷?”

江以桃就这样怔怔地瞧着陆朝看了好半晌,才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是陆朝。”

“对了,是陆朝。”陆朝忽然笑了笑,眉眼弯弯,“你相信陆朝么?”

江以桃怔了怔。

“阿言,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陆朝。”陆朝轻叹一声,带着粗茧的指尖慢慢地摸索着小姑娘的下巴,带来一阵细微的、几乎是微不可觉的轻颤。

像是有一双手,紧紧地揪住了陆朝的心口,又在霎时间松开。

江以桃沉默了很久,陆朝靠得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到这小山匪身上传来的皂角的气味,还有小山匪一下又一下的清浅的呼吸。

太近了。

江以桃盯着陆朝眼中映出的自己,瞧着那个虚幻缥缈的影子一点点地朝着陆朝靠得更近。

直到在她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带着凉意的唇,已经印在了陆朝的唇角。

陆朝似乎是没能小姑娘会做出这种事来,一时间就那样怔在了原地,甚至是没能想到要推开小姑娘,或者是并不想推开小姑娘。

江以桃也发愣,呼吸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她的大脑像是一锅煮开的白粥,扑腾扑腾地闹着小气泡,搅得黏黏糊糊地让她难以思考。

她不知道自己停在这个动作有多久,最后还是陆朝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微微地往后扯了扯,她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没有想到自己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好像这十七年来学的所有礼仪教养都被她抛之脑后,她的那些属于姑娘家的矜持与骄傲在陆朝面前通通不堪一击。陆朝像是对她下了蛊,她就这样被蛊惑着越靠越近。

直到……

直到她轻轻地吻了陆朝的唇角。

“坏姑娘。”

她听见陆朝这样喃喃地说了三个字,然后她又听见了一股清风从她耳边掠过,带起了她鬓角的碎发,带来了树林中属于树叶与草地的清香。

恍惚中,江以桃想起了陆朝身上的气味。

也是这样的,干净又清冽,就好像是这山顶的、树林之中的空气的气味,是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掉在了翠绿的竹叶上,又扑哒一声掉在了自己的脸上。

带着微微的凉。

是,她是坏姑娘。

江以桃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管不顾地又朝着陆朝的唇角印了印,就好像是要印证陆朝的话一般。

好姑娘确实不应当这样的。

好姑娘应当要明白男女授受不亲,应当保持着姑娘家的贞洁,要像一只矜贵的仙鹤一般,昂头挺胸地从这世间走过。

而不是这样,在无人的树林之中,轻轻地吻那个心中的少年郎。

少年郎这一次很快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伸手捧着小姑娘的脸,笑道:“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我们这江家的五姑娘,可就不是盛京城那最守规矩的五姑娘了。”

“我……本就不是。”江以桃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儿羞赧,声音细如蚊呐,却还是用那双含着一汪清泉的眸子盯着陆朝。

陆朝还是笑,伸手盖住了小姑娘的眼睛,意有所指:“阿言,你可记着我与你说过,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瞧着我。”

江以桃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想着想着又有些恼怒起来,这样的眼神是哪样的眼神?看么,陆朝就是这样的,话总是说一半便不再说了,剩下那一半还得麻烦人慢慢地自己想呢。

“我都说了,你却不听,真是个坏姑娘。”陆朝笑着,问她,“是不是?”

江以桃被陆朝宽大温热的手掌盖住了眼睛,她什么都瞧不见,却能隐约地察觉到陆朝说话的时候,那吐出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江以桃又在那一瞬间难以思考起来,更别说是应陆朝的话了,心口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有一群小人在她的耳旁打鼓一般。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扑通、扑通、扑通。

江以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中胡乱地想着,陆朝该不会听见了罢?若是陆朝听见了,往后又要以次来取笑自己了罢?

毕竟陆朝就是这样一个坏心眼的小山匪。

很快,江以桃就没有时间思考了。

她感觉到,陆朝微凉的唇,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陆朝的唇上带着这林中春风的味道,像是有一片带着露水的竹叶落在了自己唇上,微微的凉,又十分地柔软。

那一瞬间,江以桃的脑海之中像是炸开了千万朵焰火,绚丽得让她思考不过来。

是、是陆朝的唇罢?

江以桃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她想到了自己初见陆朝的时候,也想到了自己与陆朝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灯州的那一次。

陆朝在自己要离开去买糖葫芦时,他说了句什么呢?

他说……

“傻姑娘。”陆朝忽然松开了江以桃,轻轻地拍着小姑娘的背,轻笑道,“不憋得慌么?”

陆朝这一提醒,江以桃才发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被陆朝松开的一刹那就忍不住地大口呼吸起来。

陆朝,为何,要这么做呢?

江以桃悄悄红了眼眶,抬眸盯着陆朝:“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要告诉我么?”

就算是这样。陆朝还是笑,将小姑娘被风吹乱的鬓角别到了耳后,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江以桃都在怀疑陆朝是不是没有听到时,陆朝终于说话了:“是,就算是这样。”

江以桃在那一刹那,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伸手,抵在陆朝的胸口,重重地推了推。

陆朝也在故意让着她,垂眸盯着江以桃微微颤抖地睫羽,十分配合地往后退了退。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一开始,空出了那样三五步的距离。

“你走罢,陆朝。”江以桃不再去看他,只是盯着地板,冷冷道。

这是陆朝第一次在江以桃的口中听到这样冷漠的话,就好像是在听着自己说话一般,一点儿感情也不带。陆朝想,这小姑娘学东西倒是快,将自己说话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江以桃又说:“陆朝,你走罢。”

陆朝没有说话,只觉得小姑娘不过是像往常一般,生气了罢了,过了这段时间他再哄一哄便好了。

这么想着,陆朝也只是说:“阿言,你要相信我。”

说完这话,陆朝就像一阵风一般走了。

江以桃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陆朝,我等不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卧槽,我最近怎么老是漏复制!!!

陆朝是小狗!感谢在2022-03-19 23:52:18~2022-03-20 23:5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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