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想要回避太子殿下的视线,可左右看了看,却发觉自己也并不能回避多久。

若是太子殿下愿意,自然随时都能将自己的名字供出来。

就在江以桃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间瞧见乔家二姑娘像是看戏一般瞧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又在发觉自己的视线以后迅速地挪开。

……

江以桃扯了扯嘴角,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本事倒是被乔家二姑娘琢磨得十分透彻。

篝火旁的阿芙姑娘闻言却好像更感兴趣了一些,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意,伸出手来环着四周指了一圈:“那太子殿下只管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竟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也好让阿芙知难而退才好,否则……”

阿芙顿了顿,在某一瞬间她的目光好像落在了江以桃的身上,又在下一秒若无其事地移开,接上了自己方才的话:“否则按照我们南疆姑娘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就这样轻易放手的。”

南疆姑娘的性子,江以桃闻言笑了笑。

想来这南疆姑娘的性子与自己还有些相似,对于陆朝那个小山匪,江以桃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宋知云笑了笑,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江以桃的身上,好像在征询着江以桃的同意,又好像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瞧一瞧。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阿芙姑娘的话,反而是意有所指道:“那姑娘还不知道这事儿,若是今日我就将那姑娘这样揭开在了众人面前,往后这姑娘不答应,我岂不是十分丢人了么。”

嘴上说着是丢人,可宋知云说这话却好像有另一层意思,江以桃皱了皱眉,一时间摸不清这太子殿下时作何打算。

阿芙姑娘也不介意,手上的银镯子铛铛铛地响:“这有什么的,你们盛京城的姑娘可真是脸皮薄。这**么,不就是自古以来最有趣的事儿了吗,何苦这样逃避呢?”

饶是盛京城自诩民风开放,也比不得这南疆的一星半点。

南疆自古以来都远离红尘俗世,在那深山中生活了几百年,古老的文明一代又一代地繁衍传承下去,倒是让南疆的人民不太在意那些世俗的闲话了。

他们活得率性,好像明日就要埋进土里,去赴阿鼻地狱,也不会有什么后悔的事儿。

“盛京城的姑娘么……”宋知云远远地瞧着江以桃,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来,“或许是比你们南疆姑娘小家子气些,脸皮子薄些。可我偏就觉得这盛京城的姑娘好,阿芙姑娘就请不要再问了。”

圣上却忽然扬声笑起来,他的眼中映上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太子,若是你喜欢的姑娘今日就在席上,吾可送太子一份礼物。”

宋知云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句话,他若有似无地瞟了江以桃一眼,才直视着圣上说道:“那姑娘今日就在宴席之上,只不过她性子有些温吞,也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

陆朝闻言轻轻哼了一声。

害羞么,这小姑娘亲我的时候不见害羞呢,没见过罢?陆朝有些得意地想。

这下江以桃时知晓这宋知云像做什么了,大约是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得一个恩典,让自己无从拒绝,让她在世人的眼中从江家的五姑娘,变成那个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的,果真,这能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了这么许多年的一个人,若是没有点儿心机与城府,或许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小池塘里了罢?

江以桃抿着唇,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杯酒,看火光在酒面上跳动着,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置身事外,让太子殿下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才好。

可事实终究是没有如她所愿,在圣上笑呵呵的询问之下,太子殿下又将视线放在了江以桃的身上,轻声道:“那姑娘便是江家的五姑娘,我与江五姑娘自幼熟识,是多年的情谊了。”

自幼熟识,陆朝不屑一顾地又哼了一声,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自然是听见了,只不过他没有分出一点儿多余的心思来,也或许在宋知云的眼中,陆朝这个病弱的十三王爷与一具尸体无异。

陆朝抬眸去看时,只见小姑娘像个胆小的鹌鹑一般,连头也不愿意抬一下,倒是将她在溪山时候那副逃避的样子照搬了个十成十。

陆朝笑了笑,虽然这小姑娘现在是摆明了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到底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面前那杯酒安安静静地放了许久,陆朝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然后他瞧见宋知云的唇角微微勾了勾,陆朝也勾了勾唇,静静地盯着小姑娘的发顶看。

这世间的人么,都是这样,见一次少一次的。

下次见,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这下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呢。

太子殿下的话音刚落,江以桃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十分焦灼地黏在了自己身上。

尤其是那位南疆姑娘阿芙,她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灼热的目光之中却没有一丁点儿嫉恨与妒意,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江以桃的脸,好像只是在比较自己与她谁更好看一些似的。

好半晌,阿芙笑了笑,摆摆手道:“我们南疆姑娘也不是那样坏心肠的人,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心有所属,我也不好拆散你们。”

这话说完她就朝着方才那位怒气腾腾的小郎君走去了:“走罢,我们回去了。”

那些个舞姬听了这句话,也双手交叠于眼前,行了个盛京城的礼便走了。

她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存在于这里只是为了将宋知云说出这句话来一般,完成了任务便像一阵风一般走了,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只有那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好像还在江以桃的耳边慢慢回**着。

一时间场上便静了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这声响一下一下地在江以桃的耳边炸开,倒是像极了她如鼓鸣一般的心跳声。

圣上用那双锐利的眸子沉沉地盯着江以桃看了好半晌,他的心中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并没有立刻答应太子殿下的请求。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道:“这事儿么,到底还是要从长计议的。知云,你是太子,有些事儿不用我说,你也应当是知晓的。”

宋知云一时间有些发怔,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事儿怎的突然演变成了这样。

圣上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给自己一个礼物么,怎么瞧见是江家的五姑娘,便忽然之间换了个说法?且这说法大有言而无信的意思。

宋知云有些不死心,竟是转头望向江以桃,问道:“江五姑娘,你——”

江以桃连头也不敢抬,死死地盯着酒盏中晃动的烟火,

陆朝在宋知云望向江以桃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便子冷了冷,忽然间就端着那酒盏饮了一口,然后在霎时间他的脸色便灰败了下来,“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变故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满场登时陷入一片喧哗之中,江以桃慌乱地站起身来,眼睁睁瞧着陆朝那张脸逐渐变得苍白,看他的血染红了衣襟,看他抬眸瞧了自己一眼。

他苍白的唇染上了血色,恍惚之间,江以桃好像听见他喃喃地喊了一句:“阿言。”

又好像没有喊,因为陆朝十分快地便倒了下去,他的周身顿时围满了人,一时间也没有人去在意宋知云说什么了,更没有人将视线放在江以桃的身上了。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默剧,江以桃的耳边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定格在了陆朝抬眸瞧自己的那一瞬间。

他漆黑的眸子里映上了跳跃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倒是像极了那个他们一同看月亮的夜里,掉在他眼中的一片星河万里。

时间好像在飞快地倒退,江以桃好像回到了那个夜晚。

陆朝的身后是一片璀璨的星空,他面带笑意对自己说了句什么,江以桃十分努力地靠近他想要听清那句话,可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然后陆朝又在一瞬间冷下了脸,十分颓然地盯着自己。

时间又飞快地前进着,江以桃回到了混乱的篝火宴会现场,陆朝已经被团团围住了,江以桃再也瞧不见陆朝了,只能听见耳边一阵高过一阵的喧腾,那一点儿害怕也在刹那间变得膨胀起来,十分忽然地将她淹没了。

陆朝会死吗?江以桃想。

她抬眸去看,太子殿下已经不再盯着自己看了,他的脸上是非常急切的担忧,可那双眼睛又安静得有些诡异,他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站在外围,看着正中心的陆朝。

忽然间,江以桃想起了在那亭子里听见的谈话。

一切好像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是谁要在宴会上取陆朝的命呢?

又还能是谁呢,自然是太子殿下,他像是欣赏这一副作品一般看着陆朝。

陆朝做了什么?

江以桃站在原地,两个小丫鬟瞧着这样混乱的场景也早早地迎了上来,搀着自己姑娘。

江以桃没有动,也没有离开,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陆朝在倒下之前做了什么呢?

有了,陆朝喝了那杯酒。

江以桃又想起了那位南疆姑娘,阿芙,她那不带一点儿杂质情感的眼神,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江以桃原先以为只是南疆姑娘天生豁达。

哪有什么天生豁达,这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

没有什么喜欢太子殿下的南疆姑娘,那只不过是太子殿下找来的一个帮手罢了。

他要将江以桃置身在一个十分艰难的处境里,让陆朝明知道那杯酒中有毒,也要为了解自己的围而甘之如饴。

太子殿下更没有对江以桃心仪已久,这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只是宋知云设的一个局。

他让那样聪明的陆朝,心甘情愿地走进了他的陷阱里面去。

江以桃脸色更加苍白起来,这盛京城的勾心斗角,她今日算是瞧了个遍。

这太子殿下的心机深沉,她也算是心知肚明了。

江以桃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往外走去,在将要将要走出围栏的时候,江以桃最后回头瞧了一眼陆朝的方向。

她还是没有瞧见陆朝,他还是被一群又一群的人围着。

她原谅陆朝了么?

江以桃转身,垂着眸子往外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问着自己。

陆朝为了你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江以桃,你原谅陆朝了么?

忽然之间,江以桃捂着脸轻轻地啜泣起来,两个小丫鬟忙停下脚步来,心中只觉是自家姑娘瞧见了那样可怖的场景,一时间害怕也是有的,便轻声地安慰起来。

只有江以桃自己知晓,自己并不是因为害怕才这样,而是因为陆朝,也因为自己。

她好像是个十分冷漠的人,明明陆朝为了她做出了那样危险的事儿,可她在心底里却依旧没有原谅他。

说到底,江以桃要的并不是这些。

她要的不过是陆朝的一个坦诚相待。

可这件事对于陆朝来说,却好像比豁出性命更难一些。

*

盛京城的春猎会陆陆续续地持续上大半个月,可姑娘家大多是只在这猎场呆上三日便走,因着这层原因,猎场中特地划分出了一个小范围,是供给姑娘们住的。

往常时候,盛京城的那几个公主们也会跟着来春猎,许是今年的事物繁忙了些,也可能是因为公主们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便不再像以前那般愿意参与这般粗鲁的活动了罢。

左右这盛京城中愿意来参加春猎的姑娘并不多,大部分不过是跟着自家兄长来凑凑热闹罢了。

这猎场别的没有,倒是这位置是十分大,加之来的姑娘并不多,这小帐篷还是能够一人一顶的。

江以桃在帐篷中呆呆地坐了好半晌,依旧是不能从方才那件事中回过神来,冥冥之中她总觉着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是她在混乱之中的臆想。

直到乔家的那位二姑娘走到了江以桃的帐篷里边来,瞧着江以桃的模样十分担忧道:“以桃,你……你莫要想太多。”

江以桃眨眨眼,将模糊的视线对焦在了乔映瑶的身上。

乔映瑶又说:“十三王爷会没事儿的,圣上那边带了不少御医来呢,都是宫中医术一顶一好的大家,定是会没事儿的。”

噢,江以桃这才回过神来,那不是一场梦。

陆朝真的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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