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冥冥之中

冬至过后两天,祝云?去了一趟沅济寺,自他登基后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来这寺庙里给早就故去的母后做一场法事,已成惯例。

当年还有梁祯陪着一起,如今却只余他一人。

老住持的诵经声在大殿之中久久回**,祝云?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虔诚地在佛前拜了又拜。

日薄西山之时,他才起身,与老住持互相行了佛礼。见他眉宇之间始终郁结着忧色,郁郁寡欢,老住持宽慰他道:“陛下仁孝,先皇后自会有上天庇佑,您不必多忧。”

祝云?叹道:“其实也不单是为了母后,朕今日来这里,还想为个孩子点一盏长明灯,护他喜乐安康、岁岁平安。”

他将早就写好的生辰八字递过去,老住持看罢,告诉他:“若是这个孩子,三年之前就已经有人为他点过灯了。”

祝云?怔愣了一瞬:“已经有人点了灯?是什么人?”

“是小梁施主,三年前他离京之前,最后来了一趟这寺庙之中,为这个孩子点了一盏灯,指引他通往往生之路。”

祝云?呐呐道:“……是他。”

“是他。”

浑浑噩噩地从大殿里出来,祝云?木愣愣地站在回廊之下,冷风拂过面颊,他却浑然不觉。

原来他想做的事情,三年前梁祯就已经做过了,尽管他们的目的并不一样,可所愿所想却都是为了那个孩子。

到了这一刻,他突然开始后悔,当年没有将真相告诉梁祯,对他是否太过残忍。

高安在身后轻声喊他:“陛下……”

祝云?恍然回过神,喃喃道:“随朕去后头走走吧。”

漫无目的地走在寺庙之中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间,拾阶而上,登上高处,目光四处扫过,却再看不到那于凉亭之中与人对弈的惬意身影。

站在寺院中最高的塔楼之上,整座山庙的风景便尽收眼底,远处的山林溪流在落日之中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倦鸟已然归巢,来来去去的僧人正赶在入夜之前挑回最后一担水,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有站在这里看风景的他,最是格格不入。

再远一些的山脚下,隐约可见大片的草场,在这严寒冬日里尽数被皑皑白雪覆盖,当日他与那人在其中并肩驰骋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山脚下那座庄子,现在归了谁?”

高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祝云?问的是山脚下曾经属于昭王的那座汤泉庄子:“昭王被……诛之后,家产尽数籍没入官,那座庄子应当是被收做了皇庄,只要陛下您未再将之赐下去,便就是您的。”

长久的沉默后,祝云?淡道:“留着吧。”

没了再看下去的意思,他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开。

翌日清早,刚回到宫中,祝云琼便来了甘霖宫请安,祝云?留了他一块用午膳,午后见小孩哈欠连天,让了他去偏殿歇息。

淑和大长公主进了宫来,听闻祝云琼也在,神色复杂地望着祝云?,踌躇许久才问他:“我听人说陛下还派了师傅教那孩子念书是吗?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难不成……真想抬举那孩子吗?”

当初昭阳帝驾崩之时她也在场,对那场继位风波自是一清二楚,便是倒了今日,外头仍有那么些或是顽固不化或是居心叵测之人,认定那几位内阁辅臣拿出的传位诏书才是真的。可如今,祝云?非但不提防着这个小弟弟,反将人带到身边来,大有亲自教养的意思,如何能不叫人多想。

祝云?微微摇头:“姑母多心了,朕并无此意。”

“那你这是……?”

“他好歹是朕的皇弟,是先帝的儿子,却在这皇宫之内被下人虐待,连饭都吃不饱,忍饥挨饿落下了病根子,朕怎能坐视不理,怎么说都是龙子凤孙,总不能叫他目不识丁,只要他以后都是好的,朕就保他一世平安也没什么。”

大长公主叹道:“你心中有数便好,难得你有这样的胸襟,你和他都是我的侄子,我自然是希望你们都好,可要是在你们两个当中选一个,我这个老婆子定还是向着你的。”

祝云?淡笑,宽慰她道:“朕知道,姑母的担忧和顾虑朕都懂,无事的,他每日来朕这里陪朕说说话也好,不然……朕实在是太寂寞了。”

“你啊,当真是何苦如此……”

她只隐约知道祝云?与那个被处死了的昭王之间有一些纠葛不清,却没想到他会到了今日还放不下心结,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劝过祝云?要充盈后宫开枝散叶,后来眼见着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没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便不敢再劝了。

情爱这回事,她比任何人都更懂、更理解,一切症状的根源都只在那一个人身上,旁的人说再多都是无解的。

祝云?的目光滞了滞,未再接腔,大长公主一叹:“罢了,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这两年我总觉着我这身子骨是越发懒了,只怕是没几年好活了,就总想着再去一回江南,当年我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随你皇爷爷去江南才认识了你姑父,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再回去看看了,或许这趟去了就不回来了。”

祝云?一怔:“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