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满冷星的深蓝色夜空映照着一方莲叶摇曳的碧湖,朵朵白莲间杂于其中亭亭玉立,让舒爽凉快的风流连忘返,围绕在湖周身轻逐着打圈。

本来栖息于莲叶之下的小鱼正酣舔着打着盹,可不想却陡然碰上一只随波漂流的木舟,美滋滋的美梦霎时便被这叨扰者打碎一地。

张庭羽仰躺在木舟中,身侧摆着几朵莲花、半颗莲蓬,像是一个在湖塘里耍了好久,现下累了不肯归去的旅人。

其人眸中繁星点点,周身莲香阵阵。

真好。

张庭羽侧过身不再朝着星空发呆,缓缓闭上眼,轻松惬意地勾起唇角心想道就这样忘却俗世烦忧、无忧无虑的感觉真好。

而正当他这般美滋滋地熟睡着进入梦乡不一会儿后,殊不知,湖塘周边的风会突然愈刮愈勐。

勐然从梦中惊坐起,张庭羽仰起脸看天时,一颗豆大的雨点正正打在他的额上。

直叹自己倒霉,张庭羽划着桨极力地往岸边游去。

再待至他离开湖塘在大雨中赶回家后,张庭羽已然从原本谪仙一般的人变成一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哎哟,我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啊!”

见儿子终究从大雨中赶回家,张夫人松下一口气随即张罗着丫鬟小厮备水给张庭羽擦洗。

自觉跑到荷塘里玩得不想回家这件事,自己做得有些孩子气了,张庭羽耳畔微红、面露羞窘,最后在母亲关切地注视下低着湿发淋漓头随下人去换洗。

“他干嘛去了啊?”

张宥卫等自家儿子前去水房后才默默从门角处现身,他手里端着碗姜汤,脸上神色依旧严肃矜骄。

连忙从张宥卫手上将姜汤接过放在案几上,张氏微蹙眉,摇首轻叹地看向张宥卫嘱咐说:“他在湖里耍半天,直到下大雨才知道回来。

老爷啊,待会儿你可别再和庭羽吵了。

庭羽好不容易才重新接纳我们,这几年发生的变故又多,我老觉着庭羽性子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他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我真怕他哪天想不开,受了刺激再在外面生出什么好歹来。”

张氏说着话眼圈越发红肿,张宥卫看不得自家夫人这哭哭啼啼的样儿,一摆手不耐烦道:“好端端地又提这些做什么,我是他爹,难道还管不得他了么?

再说他想要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他不就是整天想着那个顾震…啊不对,皇上!

哎,夫人你说你同我二人辛辛苦苦栽培他那么多年,最后怎么能就,就栽培出这么一个满脑子痴嗔的断袖来。

造孽,真是造孽!”

“老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的庭羽怎么就成孽了。”

张氏一心一意向着儿子,转过身子抽抽噎噎,“想到当年京城里发生暴乱的时候,要不是庭羽冒着生命危险去府里把我们这爹娘两个从大火里救出来,我们恐怕早就已经归西了。

我不管,庭羽要是个断袖便是吧。我只求着他日后能够安安生生地活着就好,旁的什么事他想怎么样,我都无所谓。”

“呃,你们两个人大晚上来我房里吵什么架?”

从门外抬步跨进的张庭羽,手负于背双眸扫视着他的爹娘面色阴郁。

张氏闻声赶忙擦干眼泪朝张庭羽笑说:“爹娘哪吵架了,庭羽快,这是你爹亲自给你端过来的姜汤。

哎呦这姜汤最驱寒的,难得你爹有这一片心意,你赶快喝了也给他个面子。”

余光中瞥见张宥卫傲气凌人的脸,张庭羽从张氏手上接过姜汤抬起碗浅抿一口后,就又神色淡淡地放下了。

“难喝。”

刺头一般地兀自开口指责,张庭羽微扬下晗面露挑衅。

闻言,张氏左看看相公,右看看儿子,一时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哼,你以为这姜汤真是我给你端的?不过是你娘妄想缓和你我之间的关系,胡诌出来的罢了!”

张宥卫怒极,眉头拧成一团,嘴角下撇着大声朝张庭羽训斥道:“这么晚了你是跑到哪里去了啊,看你娘在这担心你到现在。

真是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让人省心,一天到晚给你老子娘添麻烦!”

“那你呢?”

张庭羽双拳紧握,背过身根本不看张宥卫,语气愤愤不平,“你从小到大有夸赞过我一句么,我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你知道么?

估计就算我同你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你也不会尊重我,让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算了,要是你今晚是来和我吵架的,就快回去。我好累,想睡了。”

怕这爷俩再呆在一处会吵得更凶,张氏连忙同张庭羽嘱咐了两句就将相公拉走。

气氛一度低沉,夜里,夫妻二人肩并着肩躺在**,一个低泣,一个哀叹。

听到张宥卫的唉叹声越发沉重,张氏止住抽泣睁眼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你那儿子吗?现在还在这叹什么气?”

沉默良久,张宥卫复又轻叹着感慨,“没什么。

就是今晨起来束冠时突然见着自己耳鬓银发又多出一片,感觉自己突然间老了很多罢了。

想想那句诗——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夫人,你觉不觉得人这一生过得可真快。”

彻底止住泪,张氏抛却满腹怨诽紧握住张宥卫的手劝道:“老爷,人都是会变老的。

只要日后的日子能够好好过,不枉活我们这一生不就好了吗?”

闻言,张宥卫笑了,缓缓闭上眼,语含赞同,“是,夫人说得对。

是该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了,老夫我以后大人有大量,不同那小子多计较。”

张氏听着话只当耳旁风似的并不当真,她不相信张宥卫能够突然就醒悟,毕竟她这么多年来对相公劝说数次,最后都变成无用功。

可她没想到,张宥卫第二天一清早就身着朝服要进宫觐见。

张氏吓了一跳以为是张宥卫的公务上出现了什么要紧错漏,细问一番才得知张宥卫这是替张庭羽去宫里向皇帝表白了。

而对于顾震来说,这本是清净的一天却因为张宥卫的叨扰,泛起波澜。

“朕说过,朕不纳妃。”

狭长的凤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额头贴在地砖上跪礼的张宥卫,顾震额角暴起一根青筋,甚觉心烦。

“皇上,微臣知晓您不喜女子,可是微臣此次推荐的妃子人选是个男人。”张宥卫开口时仍觉自己荒唐,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此人正是微臣的犬子,张庭羽。”

闻言,顾震脸庞上的神色由烦躁变为诧异,而后他又轻叹一声面露无奈。

他没想到张宥卫这个迂腐固执的老骨头竟然肯为张庭羽朝他低下头,甚至做出愈矩之举。

而顾震也因此又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些浮云往事,不由感慨除了他还有多少人会深陷在过去里逃脱不开。

“你回去罢。”

深深吸气,顾震甩袖手负于背转身而离,他语气坚决道:“朕不纳妃,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朕都不喜欢。

所以,别再为此来找朕!”

被喧退出宫,张宥卫神情落寞地在心中细想,似乎自张庭羽从小到大他确实没问过张庭羽自己想要什么,也没满足过张庭羽的任何需求。

现如今,他好不容易幡然醒悟了,可又没能力替张庭羽争取到张庭羽想要的事物。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张宥卫这一辈子难得做这么一件荒唐事,结果不出一日,消息就在京城中不胫而走。

次日上朝时,大臣们议论纷纷,都在嘲笑他这老骨头,年纪越大反倒越荒唐逾矩。

偶然听到自己老爹的名字,张庭羽便默默在一旁听了一耳朵流言蜚语,不知为何,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起来。

待到下早朝,爷俩前后进了府,张庭羽堵住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老爹的去路,别开脸别扭地道:“那个…谢谢你。

不过,我早就放下顾震了。而且你也上了年纪,以后要注意自己的名声,别再为我做这样的事。”

见自己的老爹良久不答话,张庭羽将目光移向张宥卫,微蹙眉催促说:“我说的话,听到没有?”

眨巴眨巴眼睛,张宥卫只觉感动得眼眶酸涩。

为了掩盖自己情绪地假咳一声,他挺直腰板,“我一把老骨头自是不怕被旁人说什么!

再说,咳,咱们张家有你一个骄傲就行了。我这股前浪,早就该退了。”

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张庭羽不敢相信方才张宥卫竟然夸赞了他。突然感觉面前这个狂傲的瘦老头,竟然有些矜骄的可爱。

张庭羽唇角抑制不住笑意地勾起,他略有所思地低眉微点首,心想道原来他的爹也能做出个好父亲的样子。

“不过,你被骂得太难听也不好。”

张庭羽敛起笑容复又别过脸,“毕竟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以后悠着点,别托我后腿。”

言毕,张庭羽冷哼着不打一身招唿地离开。

而方方还立在原地感慨煽情的张宥卫,好受不过三秒就再次被张庭羽拿话刺得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