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将士把攻城之日确定的消息传遍整个军营后,听风楼副使便召集冷戟、华炎等人到营中讨论商议命谁冲锋打头阵。

最终,众人将比之在场其余人来说作战经验相对丰富的冷戟推至榜首。

“师父,阿刃还从未打过头阵,你让阿刃跟着你一起去长长见识好么?”

阿刃心知此次攻城一战情势极为险峻,冷戟所率领的打头阵的队伍数量不过千人,虽说只是帮大家先试一下敌方势力的强弱,但他们只要稍加不慎便会被敌方的上万人马所吞没。

冷戟并不想让阿刃冒险。而阿刃也同样在担心冷戟。

“下次。”

手负于背,冷戟神色漠然,语态坚定。

“阿刃才不要下次!”面露一丝倔强,阿刃盯着冷戟的脸气道:“师父要是喜欢阿刃,就让阿刃陪你一起出生入死啊!”

如此**裸的表白让冷戟瞬时耳红面赤,可阿刃却还偏偏不肯放过他,委屈道:“师父不会不想对阿刃负责吧?”

负责?

冷戟微挑眉,心想到底是谁要对谁负责!那晚自他们亲吻后,明明被压在身下、痛不堪言的人是他好嘛!

“呜呜呜,师父,那可是阿刃的第一次!虽然阿刃把师父弄疼了,但是师父也不能就因此不买阿刃的账吧!”

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冷戟眼看着阿刃又要大哭不由头疼,最终他无可奈何地应声道:“别哭了,我会负责…”

“那师父就让阿刃陪师父一起去冲前阵!”

憋回眼泪,阿刃内心窃喜,脸上却依旧一副不依不饶地样子。

冷戟轻叹一声气微点首以示应允,心想着为保阿刃的安全只好到时他分出心神多注意照拂一点阿刃。

而昏迷了一整日的秦清容在晨曦之际转醒后,发现营队里的兵将所剩无几。

于是秦清容朝下人打听营队里的情况,得知原来顾震已经率领着队伍进京攻城。

回到卧房里,秦清容坐在铜镜前忽觉一阵头晕耳鸣,再待到他意识恢复清醒之时,睁开眼便瞧见从他的鼻腔里滴落在桌面上的鲜血。

颤抖着手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方帕捂住口鼻,只是鲜血仍不断地从鼻腔里溢出不一会儿就将方帕染红了一大片根本止不止。

仰着头眼睛盯着营帐的帐顶,秦清容背靠着木椅椅背,双手无力地垂于身体两侧,面露疲惫。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在他这一生里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帮他、救助过他的命,可他最终还是逃脱不了死亡的魔咒。

他甚至一度地怀疑,上天让他活着,就是想要让他渐渐看着自己如何绝望地与人世告别。

好不容易止住血,秦清容缓缓抬手将方帕紧攥在手中从脸上取下。

他直起身,双目空洞地看着铜镜中披头散发,口鼻处血痕遍布的自己,渐渐微红眼眶。

拿起桌案上的木梳,秦清容整理一番自己的情绪抬手为自己束冠,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李成福最后朝他说得那一番话——能活一天是一天。

梳齿自上而下的梳落,秦清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而当他再次抬手打算梳理散发之时,他落在卷满一团黑发的木梳上的目光渐渐凝固。

微蹙眉,他并不相信也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病情会骤然加剧到最末期的一步。

可是在亲眼看着疏齿带下他一缕又一缕的青丝直到发根稀疏之时,秦清容一气之下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剪子闭上眼睛将剩余散发悉数剪落。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褪去及腰的长发,他手中的剪子掉落在地面上,紧闭上眼低首哽咽着喃喃,“什么能活一天是一天,什么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我…我真的没勇气再面对任何一个波折阻挠,对不起,对不起…

顾震,我好累啊。”

高大朱红的北大门前,印有“顾”字的鲜红旗帜方方从千匹战马间立起,城门内瞭望台上的守备兵便将充满警告意味的号角吹响。

城墙之上片刻间便挤满一片黑压压的头盔上竖立红缨的将士,他们将手肘抵在石栏沿边,面露无比严肃认真神色地拉弓引箭,箭头正对着城门外的一众敌军,其数量之多足以抵过敌军人马的三倍。

“放——”

一声嗓音粗犷的军令喊出后,数支箭羽集成黑压压的一片从城墙往敌方人马处刺空划落。

“师父!”

面对宋洵蓄谋已久的袭击,露面打头阵的冷戟一行人等根本无从逃脱,只能呆楞在原地看着箭羽将他们的肺腑刺穿。

“师父,你别怕,阿刃替你挡着。”

阿刃从小习武直至如今,除了力气比冷戟大之外,便再也比不过冷戟。

可偏偏就是因为阿刃的力气大,此刻他挡在冷戟的身前死死地将冷戟钳制在怀里,让冷戟根本无法挣脱得开。

“滚开!

我不要你给我挡箭,你给我滚开啊!”

眼中血丝暴起,冷戟头撞着阿刃的脖颈浑身拼命挣扎,怒喊的同时却又止不住地落泪。

落泪是因为他听到周围一片惨痛声四起,知晓箭羽已然落下,一切都晚了。

跟着阿刃不自觉地向下倾倒的身体摔躺在一片尸身上,冷戟双眼紧闭着咬牙哭嚎,“阿刃…阿刃!”

陪伴了他这么多年的阿刃,他还没正式地、认认真真地对阿刃说喜欢,上天便要将他的阿刃夺去。

震耳的爆炸声与黑滚滚的烟带起一片血肉横飞的尸身,他们生来就处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如果你不变得残忍强大,那么就只能受人凌辱。

也许突如其来的硝烟的爆发才是象征着一段安宁生活的开始,也许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是一只凤凰,他们沐浴在大火之中却依旧生生不息,经历过万般绝望却依旧能涅槃重生。

也有可能,也许就只是也许。

当顺利地攻破城门,逼宫袭位的顾震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地回至营帐之中接秦清容时,看到的却是已然把自己作贱成剃有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的秦清容。

“你这是在做什么…”

惊恐地紧盯着秦清容手腕处的血痕,顾震眉头紧蹙,走上前拉起秦清容的手努力抑制自己的怒火。

“来人!郎中呢!把郎中给我找来!”

“顾震,我估计活不过几天了,你放我走吧。”

永远只将自己最可怜的一面展现给自己最深爱的人,秦清容把头靠向顾震侧首,他小声地抱歉道:“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我其实生了很重的病,永远也没有办法只好的那种。今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我的头发脱落了一半,那样子真丑,我一点也不喜欢。”

“那你再多陪本将军几天好不好,清容,求你了。”

打了胜仗却高兴不起来,顾震明明是那么英勇的一个人,在秦清容面前却得永远低着头求着哄着。

“不好。”

对人世彻底感到失望的秦清容自私地摇首,眼角流落一行清泪秦清容抿着惨白的唇闭上眼睛,“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大雨里有一道士和一郎中撑着伞并肩走进城门。

彼时,距离顾震上次攻城一役已然过去三年,昔日被炮火轰炸成一片狼藉的京城七七八八地也已经被修复如初。

这二人在城中寻了一家酒馆而后收伞跨进馆中,见馆内生意兴荣,人声鼎沸他们不由向小二赞叹道:“诶,你们家的生意可真是一年好过一年啊!”

小二脸上溢着洋洋笑意,听到吉祥话喜滋滋地搓着手,“哎呀,如今在这太平盛世里咱老百姓安居乐业,人一自足自然便懂得到酒馆里喝喝小酒消遣享受一番。

要说到功劳啊,还得归在当今万岁爷身上。要不是他当年凭一己之力铲除那个昏君,只怕我们到现在还过着流离无所的日子呢!

不过啊,我听城里的人都说万岁爷是个断袖,只怕他永远都不会纳妃生子。这样一来,万岁爷的皇位岂不是没了血亲之人去传承。”

“哈哈哈,别想了,别想了。”

道士恐怕是因为喝了一点酒以致于他此刻微醺地说昏话,“那人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不论如何都得孤独终老。

这命呐,最是改不得。

要知道一旦你擅自违背天命,必将遭受到更惨痛的谴责。是小道我莽撞了,太师父他说的对啊!”

小二闻言面露尴尬,他听不懂道士嘴巴里在胡乱说些什么不由抬手挠着头。

“嘿嘿,你别理他就是了。他自从犯下大错,整个人脑子就不太正常,时常念念叨叨。”

郎中轻叹一口气,只觉物是人非,微摇首,“哎,你让他念罢,又不是念两句人就能活过来。

他心里愧疚,这样说出声来估计会好受一些。”

越发觉着眼前的两个人言行举止好生奇怪,小二附和着点头笑了两声后就不再同这二人说话,径自离开心中暗暗腹诽这两个人的胆子还真大,竟然连当今万岁爷也敢诅咒。

而世人也皆不信顾震会一直守寡下去,直到大雪落下一场又一场,顾震最终病死在寝殿中,尸身安葬在秦清容的棺旁后,他们这才发现顾震整整为秦清容守身守了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