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不闻,疼痛感退却后的不闻面对三人的审视只神色晦暗不明地低首。

而悬于不闻头顶上方的圆纸灯映照出不闻清冷的面庞,在不闻棱角分明的下晗处向脖颈打出阴影,愈发增添上几分阴郁的气息。

纸灯周身,一只长有粉白翅膀的飞蛾撞破薄纸扑向纸灯中芯的烛火,仿佛感受不到刺眼与灼热,只为着它心中的那份炽爱,一往无前地赴死。

“不闻,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待到不闻神色缓和些许后,顾震启唇问出这个此刻所有人都在疑惑的问题。

闻言,不闻缓缓抬首,黝黑的瞳孔在灯光的笼罩下渐渐变为浅棕色,嗓音冷然,“楼主,我好像是看见我的一位故人了。”

因为知晓不闻身中恶人散,所以华炎敢肯定不闻方才是动了杀念,于是他随即问道:“本堂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刚才大概是想杀了他,对吧?

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你和他有过节?”

不闻唇畔勾起一丝冷笑,眸中泛着寒意,“他背叛了我,当初就是他用诡计将我赶出新野家族。”

而我,却曾经是那么相信他。

完全没有再游玩下去的欲望,不闻起身作辞先行回至客栈。

不闻的家族是东瀛的一个武士大族,姓氏为新野。

从新野家族出生的武士大多都出类拔萃,所有武士自小便要与自己的手足朋友互相竞争比试,只有最后的得胜者才能进修到更加高级的武功。

而不闻自小就背负着家中长辈的期冀,成为最高级的武者,他不得不让自己越发冷血无情,因此性格也变得越发孤冷。

不闻口中所说的那位故人,是不闻在受够了长辈的压制与内心孤独时,因为一念之善帮助过的一位朋友。

此少年名为井次,是个流落于世的乞儿。有一次,井次遇到路过的不闻便向不闻行乞。

乱糟糟的头发,破烂衣裳,脸颊上因为遭人毒打以致于有着一块块或青或紫的瘀伤。

这些都是不闻第一次见到井次时,井次惨兮兮的模样。

可就在这惨兮兮的模样下,井次黑黝黝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丝富有野心的欲望。

就像一匹小狼,明明它很想咬住你的脖颈,但却因为自知自己的实力不足而一直与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驻足观望。

“你想一直行乞下去么?”

不闻想帮他,因为不闻知道像井次这样的少年人,不该落得如此境遇。

“我当然不想。”

井次并不敢与高高在上的不闻对视,他低下头,嗓音低沉。

犹豫半晌他伸出一只手拉住不闻的衣袖,仍不敢抬头地乞求道:“你有什么方法吗?

请你帮帮我。”

“新野家族最近在招募弟子,或许你可以抓住这次机会去当一名武士。

但是考核很严苛,我猜你也肯定过不了。”

不闻的话中带刺,他甚至略显嫌弃地甩开井次抓着他的手,而他如此做却并非出于他的本意。

井次虽然是个乞丐但自尊心却不允许被人随意践踏,不闻就是要激怒他,让他怀揣着羞怒克服重重艰难。

最后,井次的确成功加入新野一族,并且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进步飞速,成为众武士中唯一一位刀法能和不闻比肩的人。

很快地,按照新野家族的规定,为了评选出武士中的最强者,井次必须向不闻发出挑战。

比试的前一夜,自进入新野家族后便没有与不闻说过一句话的井次,终于向不闻提出相会的邀请。

井次说,这两年他进步飞快其实是偷偷看不闻练功,模仿到其中精髓才得以学成的。

井次说,他不傻,他看得出来不闻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不闻在默默教他。

而不闻应下井次的邀约,他有那么一刹那,感到井次将会成为他的朋友。

可那一夜,井次却将他灌醉了。

再到不闻恍惚转醒之时,看到的却是井次拿着刀砍断他亲人脖颈的一幕。

“我不傻,但你却是个傻子。

我就算偷学你的刀法但没有家族的功底在身,从未习过武的我又怎么能进步飞快?

我的父亲母亲虽然是新野家的叛徒,但他们自从生下我后便隐居于世。

可新野一族却不肯放过我们。

你爹他奉新野一族族长之命杀了我爹娘,我碰巧错过这才苟活着蛰伏许久,最后终于等到你这个复仇的锲机……”

那晚的井次像一头饱尝腥血的狼,他终于有能力可以捕捉自己窥觑已久的猎物,在月光下兴奋地红了双眼。

不闻不得不承认,井次的实力确实很强。

有那么好几次,井次锋利的刀刃差点便割断他的喉头,可不闻却侥幸地躲过。

最终,不闻逃了,他成了新野家族的叛徒。

在此后逃生的几年中,他都在杀人与被追杀的险境中反复挣扎着,直到他遇见顾震。

那时,本来冲着赏金前去刺杀顾震的他,最后却掉入顾震提前为他准备好的陷阱里。

顾震用谋策打败了他,但他却不服,他这辈子都对诡计这二字厌恶极深。

见状,顾震又让听风楼副使与他比试。

而这一场比试彻底让一向自诩刀法绝妙的他,输得心服口服。

正所谓人外有人,不闻心知自己不能再这样固步自封,他想要复仇就得变得更加强大,所以他最后应下顾震的请求,加入听风楼。

皎月泛着淡淡的斑斓晕圈,漂浮在星云里,悬在这一片被汪洋包围住的岛国上空。

不闻回至厢房中,点燃油灯时,他的余光中瞥见一正立于窗外院中面带猫脸面具的少年。

面具上所绘着的大白猫笑嘻嘻的,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而其人摘下面具后,所露出的面庞也带着冰冷的笑意。

霎时间,面具化身为白色的刀片以极速从窗外飞向不闻。

只听“喀嚓”一声,面具便在不闻面前碎为两半。不闻紧攥住刀柄死死地盯着正立于院内的少年,怒火攻心时却肺腑绞痛,他再做不出任何动作。

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井次的模样此刻有如有一根针扎在他的脑海中一般,每刻下一寸便刺痛不止。

“还以为这几个月你是给人家干杀人买卖,最后死于非命。

没想到,原来是和中原人混到了一起。”

身着雾蓝和服的少年,腰间配着一把墨黑刀柄,额上绑着白色巾带。

他慢步走进屋内,看向此刻手扶桌角脸色苍白的不闻,黑黝黝的双眸内泛起一阵寒意。

“你这个叛徒卖家又卖国。

怎么,那些中原人是用毒药控制住你了么?看看你现在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想必求他们给你解药时的神色还要更加可怜些罢?”

恶人散的毒素已经融进不闻的每一寸血液之中,让他痛不欲生。

可井次此刻这般真切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闻不可能视若无睹。

极强的执念驱使着他拔刀,可刀还未出鞘,不闻的嘴角处便已溢出一道血痕。

鲜红粘稠的血滴落在他紧攥刀柄的手背之上,不闻低下头凝视着血滴,双唇微启只觉唿吸越发困难。

“真中毒了?”

井次朝不闻走近,目光中流露而出的关切难掩。

随即拔出刀,不闻的刀锋瞬时刺入井次的臂膀将井次拖摔向地面。

“我杀了你!”

渐渐地,不闻左眼眼角也有血液流出,他拔出刀又将刀尖刺向井次的心口。

“不闻!”

刚刚回到客栈听见动静的华炎眼见不闻左眼已经有一行鲜血溢出不由心下慌乱起来,如若再不抚平不闻此刻杀人的念头,只怕不闻会七窍流血而亡。

跟在华炎身后的顾震也随即定住不闻的穴道,而井次则趁乱起身而离。

暂时顾不上井次到底是何来头,华炎连忙拿出解药给不闻服下。

片刻后的一幕便是,华炎被顾震叫到屋外可怜兮兮地罚站,顾震和秦清容在屋内照顾已经昏迷不醒的不闻。

吹着夜风,华炎看看天看看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有些后怕,倘若方才他再晚到一会儿,不闻可能就已经死了。

思量许久,他才又想起来方才屋中好像还有一名男子,那身形模样倒是和此番他们要寻找的手中持有新型火药研制配方的东瀛男子极为相似。

红衣与黑沉沉的夜色显得极为格格不入,华炎自言自语着道是否要等明天不闻醒来后,问问不闻那男子的来历。

他此刻这样理所当然地思索着,第二天等到不闻醒来后他也这么做了。

只是他还没能说得上话,不闻却已经提着自己的武士刀追着华炎满客栈地追赶。

华炎悲愤交加,“本堂主要和你谈论的可是正事,再说,谁让你骗本堂主吃芥子辣的!

顾震,秦清容!你们说他这只海龟欺负本堂主是只没出过海的土鳖,本堂主教训教训他有错么?”

站在一旁的顾震和秦清容相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低首认真思索起来。

不闻冷哼一声,把刀拍在桌面上,“原来华堂主是个惯会给人下药的小人,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小人,今天一定要将你手刃。

华堂主废话少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