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风眠曾经看过各种人假扮成宴星稚出现在他面前, 用尽解数蛊惑他,但他从未上当。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看到宴星稚的第一眼将她认出来。

所以是真是假, 他只需要看一眼。

不过牧风眠也的确是在等她。

“你……”面前的人面上闪过犹疑,往后退了一下,似乎没想明白自己是从哪里露出的破绽,“你说什么?”

牧风眠抬手, 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继而那张“宴星稚”的皮就消散,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他道:“我在等你。”

这女子也是新入选的那一批弟子当中的人, 但里面的芯子却换了人。

牧风眠原以为师怜雪会亲自过来, 没想到她这样谨慎, 只用灵法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过来。

师怜雪想赶他下山。

半个月前在大殿外大声嘲笑宴星稚的胖男子就是她安排的,为的就是想激怒宴星稚,让她在众人面前出手, 殴打同门的罪套上,他们铁定会被驱逐下山, 只不过当时的宴星稚被拉住, 师怜雪的计谋没能得逞。

但牧风眠知道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其后的半个月, 他步步跟着宴星稚, 将破绽卖得如此明显, 为的就是引师怜雪上钩。

她倒也沉得住气,隔了大半个月才来。

师怜雪知道牧风眠与宴星稚两人并非真的是堂兄妹,所以才化成宴星稚的样子趁夜而来, 待明日一早他房中睡着个女子的事被发现, 就算他什么也没做也解释不清楚。

她私以为这计划没有破绽, 对自己的法术相当自信绝不会被认出来,却不知上当的人是她。

师怜雪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即想要抽身而退,只要她的灵识抽离,这女子的灵识恢复之后看到自己身在牧风眠的寝屋里,定然也会大叫大闹,他一样解释不清。

正当她想要离开时,却忽而感觉灵识无法离去,像是被一道力量牢牢拽住一般。

师怜雪顿时方寸大乱,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却听得牧风眠说道:“回不去?”

她抬头,对上面前这人冷若冰霜的眼睛,心底涌起惧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他抬起手,指尖凝上红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四面涌来,将她四肢压得死死的,半分动弹不得。

牧风眠道:“暂时不会杀你,但你需要安分一段时日。”

说完,他将指尖的力量往她双眉之间一点,那股巨大的力量蓬勃汹涌,直直地撞上她的神识。

师怜雪只觉得头如撕裂一般的痛楚传来,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房,心口遭受重击,当即扒在床边吐出一大口血来,痛苦地昏过去。

牧风眠击退了师怜雪的灵识,面前的女子也一并被波及,晕倒在床榻上。

他下榻穿鞋,披上外衣,将女子隐去身形置于身后的空中,出了门。

他将人亲自送到了女子的寝房区,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宴星稚的寝屋窗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关窗,月光从窗口洒进去,覆在宴星稚的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了温柔的银纱。

她头对着窗子正在熟睡当中,有一半的脸埋进了被褥之中,腿不安分地耷拉在床边,睡姿很随意。

牧风眠轻轻走过去,趴在窗口上往下看,遮住了月光后她的脸就暗下来,在夜色中模糊朦胧。

他耳力好,能听见宴星稚睡觉呼吸时发出的轻微的呼呼声。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她还会龇牙咧嘴,展示她那一口尖利雪白的獠牙。

宴星稚的牙可是相当厉害的。

牧风眠想起当初在神猎会上,她用那一口利牙把他的手腕咬得血流不止,握着清屿剑的时候,血就顺着剑刃往下流。

宴星稚当时一身的兽性,挣扎得凶猛,他只能死死地将她按在地上,清屿剑落下的时候在她的耳朵尖留下伤痕,于是他的血就与宴星稚的血交融在一起。

清屿剑留下的伤治愈起来虽然相当的难,但是那会儿他爷爷将神农玉赠出,要治疗耳朵上的那个小伤口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治愈。

从那以后,每次她打架打得特别凶,现出神体的时候,右耳朵上的那个小豁口就总是惹得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牧风眠往下探身,一缕墨发从肩头滑落,在她的侧脸上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痒,她在睡梦之中无意识地抬起爪子挠了两下,白嫩的脸上顿时就浮现不大明显的红痕。

牧风眠知道她不会醒来。

因为宴星稚在陌生的幻境之中相当警觉,任何一点响动就能惊醒她。

所以他在靠近的时候就已经施了咒法,否则他脚步落在窗口外时,她就已经醒了。

牧风眠姿态懒散下来,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一缕长发,在宴星稚的脸上脖子上晃来晃去,惹得她频频抬手抓痒,最后好像是烦了,嘟囔着嘴骂了一句狗风眠,然后翻了个身。

牧风眠听后忍不住哼笑一声,心知她肯定又做梦了。

宴星稚的魂魄是散了之后又重聚,在找回神体之前,她会很频繁地做梦,梦到从前的事,梦到那些两个人相看两厌的日子。

牧风眠看得入了神,在窗口趴了许久不曾动弹。

宴星稚一直没醒,倒是把屋里的另一个人吓了个半死。

尹祺没有被下咒法,但他与宴星稚睡在一屋不敢放松警惕,所以夜里一有什么动静就醒了,方才听到窗口处传来脚步时他就已经睁开双眼。

他伸长脖子悄悄透过中间的大屏风去看。

房中一片漆黑,但宴星稚那个窗口有月光所以显得异常明亮,而此刻那个明亮的地方却探进来半个身体。

尹祺总感觉自己的眼睛在被牧风眠下了法诀之后变得不大好使了,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也没能看出来趴在窗口的人是谁。

难道是什么吸食人精气的妖邪混进来了?

但若真是如此,宴星稚只怕比他更警觉才是,不可能在危险逼近的情况下还睡得那么香。

那会是谁,大半夜地趴在宴星稚的窗口?

这也太恐怖了!

尹祺吓得厉害,缩起脖子,正思索着要不要将宴星稚喊醒,却见窗口的那人忽然一动,拿起自己的头发就在宴星稚的脸上轻晃。

好的破案了,大半夜站在宴星稚窗口逗她玩的,除了牧风眠也不可能有别人了。

尹祺吊起的心重重落下去,只觉得牧风眠此人实在是闲得太厉害了,这三更半夜的,他若是真的没事可做,其实可以去睡觉的。

他在心中唾弃了一阵,翻个身面朝着墙继续睡了。

第二日早上,尹祺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宴星稚的床铺已经空了,他走出门,就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蹲在窗子下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尹祺的视线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模糊不清的。

他抬步走过去,脆生生道:“梅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还不等宴星稚回答,他走到近处就看见了,窗口下赫然有一双脚印,十分清晰。

这几日都在下雨,地上的泥土湿软,很轻易就会留下浅浅的脚印。

这牧大爷,脚印如此清晰,那是在这里站了多久啊!逗一会儿不就行了呗?动也没动就站着可劲儿看?

临走的时候不能吧作案痕迹清理干净吗?

宴星稚对着这脚印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有人曾在我睡着的时候袭击过我。”

尹祺道:“但是你没有受伤。”

宴星稚就说:“我没受伤是因为我护体神功太过厉害,即便是睡着了也没人能伤得了我。”

尹祺嘴角抽了抽,别人站在逗你大半宿你都不知道,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他道:“兴许是来人并没有打算伤害你。”

“不。”宴星稚道:“那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否则脚印不会这么清晰,他一定是想找到我的破绽下手,但我即便是睡着浑身上下也毫无破绽,所以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机会,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尹祺:“……”

尹祺:“那他如果真的心怀不轨,一靠近你,你肯定就会察觉了吧?你既然没醒,是不是表示他的能力在你之上?”

这雪涯宗里能力在宴星稚之上的还有谁?

尹祺觉得他这个提醒已经足够明显了。

宴星稚却将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可能?定是因为他能力太弱,对我完全造不成威胁,所以我才没有感知到。”

说完,她还觉得自己分析得相当有模有样,十分赞赏自己地点点头。

尹祺无话可说,他已经尽力了。

为了将话题转移,他朝四周环顾一圈,而后问道:“今日你堂哥怎么没来呢?”

以往每天早上,牧风眠都要站在屋外等宴星稚睡醒出门,然后一同前往授课大殿。

院中的其他姑娘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后来也逐渐适应。

毕竟他什么也不做,就是等人,等的还是他名义上的堂妹,没人会觉得奇怪,只觉得兄妹俩的关系亲密。

但今早他没来。

其实尹祺知道答案。

昨夜搁这站了半宿,这会儿肯定在睡觉呗。

宴星稚显然是一出门就发现了牧风眠今早没来,她皱了皱鼻子,说道:“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说完便仰着头负手离开。

去了授课大殿后,宴星稚就从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中得知一个事儿。

雪涯宗掌门的女儿,众星捧月的小师妹昨夜被不明人攻击,受了重伤,经过半夜的治疗,这会儿还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雪涯宗立即封锁了所有下山的路,下令严查昨夜的袭击者。

但那个神秘人能在雪涯宗这样森严的层层护卫和结界中重伤刁怜雪,又完全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其能力已经不能用不可小觑来形容了。

必然是一个相当棘手麻烦的厉害角色。

所以雪涯宗拉起了级别极高的警戒和防备,一大早就闹得宗门上下无比热闹,连这些还没入门的弟子们都听闻一二。

宴星稚不动神色地听着,并未将消息放在心上。

师怜雪是死是活,跟她又没有关系。

授课老头照常走入了大殿之中,眼睛一扫,立马就看见宴星稚身边的人不在,微微皱眉道:“你兄长呢?”

宴星稚上哪知道去?

她摇摇头,“不知。”

这大半个月,老头教什么牧风眠就会什么,所有的心法口诀都不需要说第二遍,牧风眠的天赋一次又一次的让他震惊,所以他把牧风眠看得极重,眼下见他缺席,当下连授课的心思都没有了,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怕是他生病了没人看顾。

于是对宴星稚道:“你去看看你兄长为何没来。”

宴星稚巴不得旷课,她这半个月被按在座椅上听这些入门的低级法术,双耳都磨出茧子了,当下高兴地应了,起身离开大殿。

她没有去过牧风眠的寝屋,但是手上的同心镯能够指引方向,她就循着方向去了男子寝区。

找到牧风眠的寝屋外面,她连敲门都没有,一抬脚就踹开了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狗风眠,我来看你了。”

牧风眠正躺在床榻上闭着双眼,一副睡得很沉的样子。

就算是踹门的动静响如炸雷,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宴星稚走过去,见他一动不动,就蹲下来凑近他的头。

牧风眠呼吸平缓,浓墨一般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眸,好看的眉毛舒展着,十分安宁。

她凑得近,呼吸拂过来,牧风眠一呼吸,就全是宴星稚的气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黝黑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那张脸近在迟只,近到他往前一点,就能触碰到宴星稚的鼻尖,但他没动。

因为他一往前,宴星稚铁定会后退许多步。

宴星稚果然没动,问:“你在睡觉?”

他没有回答,只哑着嗓子道:“门踹坏了吗?”

宴星稚说:“没有,我收了力道的。”

牧风眠:“那就好,若是踹坏了,我只能去你的寝屋睡了。”

宴星稚轻哼一声,“我能修好。”

牧风眠唇角一弯,露出个笑容,双眸澄澈明亮,带着拨动心弦的俊俏。

宴星稚被惊动,猛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过近,顿时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将视线撇开。

牧风眠敛眸,掩了掩情绪,微微拧眉,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脆弱来,说道:“今日我就不去上课了,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染了风寒。”

她听后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将目光转回去又仔细瞧了瞧牧风眠,忽而道:“你是不是……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牧风眠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无碍,不太严重。”

宴星稚皱眉,“严不严重又不是你说的算,有什么可逞强的,别耽误了正事,坐起来。”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非常自觉地开始解衣袍。

宴星稚将门窗都关上,施法封住,再一转头,就见牧风眠已经将上衣褪去,长发从侧面拂到肩前,露出一大片后背,上头的伤痕果然已经裂开,狰狞可怖,血液源源不断地溢出来,顺着往下流。

这一幕猝不及防被她看在眼中,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

宴星稚也没有多话,取出神农玉后将掌心划破,流出的血很快就将神农玉染红,金光混着绿光将牧风眠慢慢环绕,从他的伤口处钻进去。

房中极为安静,没有一丝杂音。

牧风眠感觉到力量涌进来,起初缓解他背上的痛感,然后裹在心口,泛起一阵阵暖意,从他的周身环绕。

不同于上次的横冲直撞,这次宴星稚的力量进来之后,很快就与他的神力融合在一起,交互缠绵,难舍难分。

宴星稚的呼吸变得粗重了,牧风眠能够清晰地听到。

使用神农玉会耗费大量的神力,宴星稚这次用得很多,脖子和手臂上都隐隐出现裂纹,许久之后才收了力,光芒散去,牧风眠背上的伤口消失。

这次的她倒没有立刻变成虎形恢复,而是缓慢地来到桌边坐下来,神色苍白无力,眼睛却依旧漆黑透亮,盯着牧风眠。

他正消化神农玉的力量愈合伤口,这次的疗伤比上次效果更明显,他能感觉到背上的伤口隐隐有愈合的趋势,或许再用一次或两次,这纠缠他一千年的伤口就能彻底愈合。

将体内神农玉的力量完全炼化之后,他穿上衣袍,将上头沾染的血迹清去,一转身,就看到宴星稚还睁着乌黑的眼睛看他。

他愣了一下,下榻而来,目光从她苍白的唇色上掠过,说道:“看什么?为何不躺下休息?”

宴星稚见他恢复好了之后,才说道:“我要跟你睡在一起。”

牧风眠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震住了,“什么?”

宴星稚重复一遍,“我要跟你睡在一起,你房中这张床榻是空的,我晚上可以过来睡。”

他诧异地扬眉,“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你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她说。

牧风眠笑了一下,眉眼中都是潋滟的春色,“不放心什么?我的安危?”

宴星稚抬眸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后说道:“担心你趁着我睡着的时候鬼鬼祟祟去做什么事情,我不能吃暗亏,要看着你才行。”

牧风眠:“……”

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我。

作者有话说:

下午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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