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寻默默敛住呼吸,全当没听见。

在他飘忽的余光里,柏沉故卸掉眼神里的不悦,缓缓向后翻动纸页。

他不紧不慢地念着:“偷看对方洗澡,反应生气,评估厌恶程度——”

原本时寻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大大方方地拿来送给柏沉故。眼下被这么一字一句地念出来,羞耻感乍然迸裂。

他崩溃地堵住耳朵:“你能不能别念出来!!”

柏沉故浅声一笑,端起本子一角轻轻磕时寻的脑袋:“你就打算用这个记录来建模?”

时寻斜斜地抬起眼,幽怨地看了一眼柏沉故:“怎么了?”

柏沉故的视线重新落在纸张上:“你哪儿看出来我讨厌你偷看我洗澡了?还五颗星?”

“当时你明明都气得发抖了。”时寻回忆道。

“那是我怕自己失控。”柏沉故叹了一口气,“还好啊……”

时寻半转眼珠:“还好什么?”

柏沉故顿住捏在纸张边缘的手:“还好我也喜欢你,不然着模型建出来也是白费力气。”

时寻放下堵在耳边无甚大用的手掌:“要是早知道你喜欢我,我还建什么模?”

见时寻放下手,柏沉故撩起眼皮,借着手指垫压的便利直接翻回带乌龟图的那页。

“阿寻。”

他翻转日记本,指着时寻手写的那行字迹道:“或许你有没有想过,‘老王八的饲养日记’这几个字也可以理解为老王八写的饲养日记?”

时寻:“?”

柏沉故抚动他的发丝:“都说叫你好好学语文了。”

时寻气得**腾起身,跨在柏沉故身上:“柏沉故!”

“啪”的一声,柏沉故合上本子。

他将日记本安置枕下,掀起薄薄的被角探进,触碰时寻的腰线:“有力气了?那就晚点吃饭吧……”

时寻双眸圆睁,逃离的动作却被柏沉故毫不费力地钳制。

时寻干笑两声:“要不别了吧,澡都洗过了……”

柏沉故眉峰的线条下压,语气轻松:“那就再洗一遍。”

·

说是三天后回去上班,结果第二天下午柏沉故就叫回去帮忙了。

据说是科里有好几个紧急手术,临时抓他顶替下午科室的门诊班。

时寻也刚好利用这个时间回了趟学校。

他去办公室找到老师,就当时有人举报他们的事情向老师道歉,但老师对此并不在意,倒是更欣喜他成功进入实验室的事。

两人促膝长谈,时间悄然流逝。

与老师说完,他又顺路向沈教授当面致谢。

一圈事情做完,他才堪堪放下心。

天色向晚,时寻准备离开校园。

树影在长长的甬道上交织出斑驳的阴影。事实上,他很少会走这条路。

印象里,他刚来学校的那两个月,这条路上坏的一盏路灯始终没修好,暗淡的灯光总会勾起他不美好的回忆,导致他很少会从这条路经过。

如今再踏上这条路,心头的沉重却半分皆无。

正当他抛却感慨加快步伐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小寻,我们能谈谈吗?”

时寻从地面狭长的影子里拉起视线,落在男人身上:“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能谈的吧?”

“就一小会儿。”时父补充道,“不会耽误你的事,行吗?”

时寻暗自敛神,低声道:“附近有个咖啡馆,我不能逗留太久。”

那人旋即跟随时寻走去。

咖啡馆里飘散着咖啡豆的香气,沁入鼻腔,惹得人心头泛苦。

时父出声问道:“小寻,你最近过得好吗?柏家人……对你好吗?”

听着这份虚情假意的寒暄,时寻闭了闭眼:“当初你们强行让我同意这门婚事的时候,好像也没担心过我会不会过得好吧?”

一句话噎回毫无意义的嘘寒问暖,时父尴尬地撑了撑嘴角,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时寻直接撕开了这份假意的温情:“有什么事直说吧,我赶时间。”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在福利院见到你时,你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乖巧地坐在石阶上,时间怎么把我们变成了这样……”

提起当年,时寻的心口一空。

记忆里的那天不算晴朗,灰蒙的空气里泛着潮湿,光线稀薄地铺开,似有若无地漂浮着。

就是那天,一对身上发光的夫妻向他伸了出手,眼底充满了他所渴望的爱意。

阳光从云层中穿出,赋予软弱的孩子最大的勇气,朝着那束光芒伸出手。

时寻以为掌心相贴带来的是温暖的承诺,却不承想变成了沉重的枷锁,锁链捆束他,在他心里反复烫下求而不得的烙印。

可他能说什么呢?

一个领养的孩子,本就是多余的存在,连一份诘问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他连怨都怨不得。

如果这种温情再早个十年就好了,哪怕是刀尖舔糖,他都会尝试去相信。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他掀起眼皮,阻止了男人的煽情:“感情牌就不必了,如果过去的二十年里你们哪怕曾有一次把我放在心上,我们的关系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时父垂下头,声音懊悔:“小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爸爸对不起你。”

时寻听着,竟真从中分辨出了几分诚挚。

他伸手靠近咖啡杯,看着杯面缓缓上升的白气,沉默下来。

时父继续说:“你弟弟出了点意外,已经昏迷半月多了,医生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时寻虹膜微张,烫到的手指被迫松开。原来,这才是家中态度转变巨大的原因。

时父补充道:“公司运作又出了点问题,柏家从开始就没想真的帮我们,眼下更是显露出明显的吞并心思。”

果然是公司的事……

的确,除了这件事,他们也不会有其他事来找他了,他早就知道的。

“所以。”时寻蹙眉问道,“你希望我从中调和,阻止并购?”

时父点头:“上次你们回来,我看得出来他们一家都很喜欢你,如果——”

时寻打断他:“可能吗?在一个多次扶植都依旧决策失败的公司上反复砸钱,你拿他们当傻子吗?”

“还有第二种办法。”时父顿音,“你和柏沉故离婚,搬回北池和我们一起住吧,我们一家人重新在一起生活,好吗?”

时寻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种境地,他收紧掌心,滚烫的咖啡顺着指缝流下,在雪白的桌面上阴起一片脏污。

他忿忿道:“想钱想疯了吗!柏沉故就算有钱,那也是他的婚前财产,我们就算离婚,你们也拿不到一分钱!”

时寻松力,抽出纸巾擦拭,准备离开。

“小寻。”时父叫住他,“你是不是没看过你们签的离婚意向书?”

时寻动作一滞,目光锁定在男人手里的那张被透明胶带沾好的纸张上。

正是早就被他撕碎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份离婚意向书。

时寻咬紧牙关:“……你们居然监视我,连我丢出去的垃圾都不放过!”

时父将勉强沾合的意向书送到时寻手上,重复道:“你没看过吧?”

他自然没看过,当时接到意向书的时候,他以为柏沉故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和他结的婚,生气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看里面的内容。

在对方地提示下,时寻拿起文件,滞涩地翻动纸张。

男人的声音没停:“今年下半年,柏沉故拿到了多个位于津松的房屋产权,外加集团百分之八的股份。只要你们离婚,这些资产全部都会转移到你名下,有了这些钱,公司一定能渡过难关。”

时寻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茫然地扫读意向书里的内容,停在第四项的财产分割条款上。

一瞬间,时寻想起了日前和柏向元通过的电话。

柏向元说,柏沉故为了不被家里左右职业发展,多年来坚持不用家里的钱,今年却诡异地接受了家里的部分财产。

意向书第四项说明了这是一份单向的意向书。

半年期到,时寻可以随时拿着这份意向书要求离婚,轻松拿到柏沉故名下的所有财产。

如果他愿意留在津松,房产就直接过户给他,如果他不愿意,还可以选择折现带走。

时寻从来不知道,柏沉故早就给他铺好了路,无论今后如何,他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摆布。

条款的最后,柏沉故只从他众多的财产中选了一样留给自己。

一只小柴。

一只拥有他们过去回忆的、也将由他们亲手养大的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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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柏沉故一定要签意向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