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怀抱给予时寻慰藉,消解着他的不安。

黄昏送来最后一抹阳光,从走廊的窄窗中斜斜打下,拖长的阴影在楼梯间里波折下印。

时寻偏头看向陪他坐在楼梯间里的柏沉故道:“你坐在这儿,不难受吗?”

柏沉故的语气淡淡:“不是早就发现我没有以前那么多毛病了吗?”

“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柏沉故伸手触摸时寻的发丝,粗略地解释道:“病人到达医院前可能遭遇过各种情况,伤病的状态也千奇百怪,如果无法强行克服这种心理障碍,那就不用救人了。”

时寻低低地“哦”了一声,继续盯着地面上拖长的影子发呆。

柏沉故伸手覆住他的手背,试图用力道弥补手温的不足:“你还没和我说过你和阿婆的事。”

他和阿婆的往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柏沉故想听,时寻便回忆起来。

“她是个可怜人,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几乎是现在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像,阿婆觉得我就是她故去的孙子,而关于她以前的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阿婆有一子一女,各自组建家庭后就长期在外打工,老人便独自照顾上学的孙子,勉强经营一家水果摊。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周五傍晚,孙子下学回来。

那天水果摊的生意格外好,阿婆无暇顾及,随手递给他一颗苹果让他先去写作业。可孙子却趁着阿婆忙偷偷离开,想去附近的网吧打游戏。

灰蒙蒙的空中阴云遍布,凝结的雨滴不堪重负地大颗下坠,侵蚀着干涸的柏油马路。

摊位前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声巨大的尖叫打破了平静。

阿婆身体僵直地穿越人群,一颗带血的苹果孤零零地滚到她脚边。

漫天铺盖的雨水冲刷着血迹,掩住四溢的哭嚎声。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婆都处在极度自责的情绪中,更致命的是来自亲生女儿的责备与谩骂。

自那之后,女儿一家再没联系过阿婆,儿子一家也很少回来。后来她视力出现问题,精神也出现了少许异常。

再后来,她错认了去附近打工的时寻。

命运如同精密的器械,只稍一环加入,便会自动向前滚进。

周而复始的年岁里,时寻见证了阿婆的悲欢喜乐,早已视她如亲人。可宿命似乎分外中意苦命的人,偏要雪上加霜地继续施加艰辛。

时寻的额头贴紧柏沉故的手背,无度地汲取着安慰,来中和心底的苦涩。

柏沉故向他傍近,柔声道:“接下来你有打算吗?”

时寻这才支起脑袋,迟缓地说道:“我想给阿婆治病,但我的积蓄只够撑一段时间,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一阵不解的苦笑传入耳中:“不是给你卡了吗?之前不都用过了,怎么突然客气起来?”

时寻抿住嘴唇:“不一样的,上次是我骗你的,我改了发到你手机里的短信,其实钱是买了物资,以你的名义捐给了津松市福利院,但这次,是我私人用。”

柏沉故的眼底泛起光点,时寻还没看清那种眼神,再次落入对方的怀抱。

时寻一动不动地接受着突如其来的温暖,愣愣地眨着眼。

“给你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回来,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走廊无限放大着柏沉故清晰有力的声音,赐予他最坚实的依靠。

怀抱渐渐松开,柏沉故重新沉淀情绪,他整理好时寻额前微乱的碎发:“不用太过悲观,即便是癌症也分多种情况,很多癌症患者是可以痊愈离院的,我一定用尽毕生所学救她,相信我好吗?”

时寻点点头,纵然他的头脑再灵光,此刻也无法冷静思考,依赖地问柏沉故道:“我现在该怎么做?”

“先和阿婆的亲属取得联系,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在场,我们等进一步检查结果出来,再确定治疗方案。”

时寻有了方向,立刻行动起来:“我这就去。”

“等等。”柏沉故拽住时寻,“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

他静静地从兜里掏出一张体检单,递到时寻面前。

时寻不明就里地接过阿婆两年前的体检单,视线移动到柏沉故指向的水印处:“这家体检中心的报告一直印有淡水印,而据我所知,他们三年前就更换了水印,早已不是这种。”

时寻震惊:“你的意思是,这报告是假的?”

他慌张地别过头:“可有什么必要呢?不想做大可以不去,为什么要伪造?”

柏沉故抓住时寻拿着体检单的手,提出了一种可能:“有一种分红式保险,是针对老年人的。若被投保人身体健康,就可以按时领取分红,但若被投保人的身体出现状况,又不在理赔范围内的,就会结束分红,仅返还剩余本金,若没有剩余本金,则仅终止分红。”

真是可笑啊。

时寻本以为阿婆的儿子还是有些良心的,至少他关心母亲的身体,每年都会亲自带她去体检,却没想到这份“孝心”背后竟藏着这样的肮脏。

报告单一角生出巨大的褶皱,时寻倒吸一口气,齿尖磨得吱咯作响。

他调出手机,发狠地在通讯录里滑动寻找。

柏沉故压住他的手:“阿寻,冷静点,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提防阿婆的儿子。现在老人家的病情还不明朗,万一需要肝脏移植,他很有可能成为符合要求的捐赠人,所以……”

时寻被迫松力,手掌反弹式地微微颤抖,他无奈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说的。”

他没有阿婆女儿的联系方式,只能先联系她那个丧良心的儿子。

当晚,这人就从外地赶到了医院。

听到人这么快来,时寻堵了一下午的心生出了少许宽慰。

驼背男人走进病房,没有马上查看母亲的情况,而是指着时寻破口大骂:“你有病吗?谁让你带她来医院了!”

时寻原本压抑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阿婆病了,你没看见吗?”

驼背男轻描淡写地说着:“不就是癌症吗?谁还没有个死的时候,你坏我大事了知道吗?”

时寻愣了愣,这才将他的怒气和下午的体检单联系到一起。

伪造体检证明就是为了持续领到分红,若是有了医院的治疗记录,这笔钱就算是断了。

他嗤笑一声,恶心到不想搭话。

驼背男却不肯罢休:“还假惺惺呢?人都快死了,你想要的东西就要到手了,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吧?”

时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驼背男不屑道:“你和老太太萍水相逢,照顾她这么久还不是图她的房子和存款。我告诉你,我还活着呢,你想都别想,赶紧给我滚!”

他伸手拉扯时寻的衣服,时寻借势起身,拽着对方一起离开病房。

病房门关合,时寻捏在对方衣服上的手迟迟松不开,内心竭力克制着想动手的冲动。

驼背男挣不开时寻抓合的力道,愤怒地挥拳相向:“松手,你个小兔崽子!”

时寻可以为了阿婆压抑自己,但也断没有任人欺负的道理。

他反击的手才抬了一半,眼前的拳头却被一直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搪住。

柏沉故借力掰动对方的手骨,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涌动着暗藏的怒气。

对方吃痛松手,旋即大喊:“医生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呐,这家医院的医生打人!”

说着还要上手扯柏沉故,柏沉故叫来的保安立刻控制住言行无状的驼背男。

“扰乱医院正常运行秩序,麻烦报警处理。”柏沉故道。

听到报警,驼背男又开始发疯:“松开我,我是患者家属,我要投诉,我立刻就要投诉!”

“肝胆外科柏沉故。”柏沉故冷声道,“投诉接待办公室出门右转电梯十三层。”

柏沉故转过身,冰冷的神色霍然消融,他拉起时寻的手关切道:“伤到了吗?”

时寻哭笑不得地听着远去的谩骂声:“不是还建议我别冲动吗?那你这算怎么回事?”

柏沉故对那句话充耳不闻,继续向他确认:“伤到没?”

时寻只得摇头。

柏沉故仍旧不安,来回抚动时寻的手背:“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面对这些,下次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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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和你比起来,一文不值。

注:保险条款为虚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