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寻耳根泛麻,僵硬的麻感向外蔓延,迅速扩展至全身。

通话终止,手机贴着时寻的脸颊滑下,磕过他的锁骨,狼狈地跌倒在床铺上。

时寻喉结轻移,滞涩地滚动着。

他呆呆地眨眨眼,自言自语道:“他说的是……结婚吗?”

等等。

柏沉故这会儿在他楼下?

时寻脑中的断路短暂连通了片刻。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从上铺的梯子爬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到了阳台边缘,双手撑着扶手向下眺望。

宿舍楼下停着一辆纯黑的奥迪,车旁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温和的阳光沿着他背脊扫下来,下坠的线条在移动中逐渐硬朗。

他右臂轻抬,注视着腕间的手表。

路上人流稀松,偶有路过的人,总会忍不住朝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柏沉故依旧耐心地等待着。

在一旁逡巡良久的女孩扯着身边的朋友,壮起胆子向柏沉故靠近:“帅哥,能加个微信吗?”

柏沉故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眸。

“抱歉。”

没有任何搪塞的理由,只是一句淡漠的道歉,不给对方留下半分幻想的余地。

身边人立刻拽着女孩离开:“我就说这样的人很难接近了,你还不信。”

“但他真的好帅。”

“别花痴了,那么优越的人你抓不住的。”

时寻从门口出来时,女孩们刚离开,他甚至能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从容地走向柏沉故,找补着他刚才毫无准备就和盘托出的慌乱。

柏沉故的视线随着他的靠近移动,浅淡地停在他身上。

可偏偏就是这么寡淡的一眼,时寻勉强维持的镇定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在楼上远远地瞄过,但当他真的靠近身着西装的柏沉故时,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

他停步在柏沉故面前,插在裤兜一侧的手不自觉发紧。

“那个——”

“上车。”

看着柏沉故拉开的后车门,时寻咽回了卡在嘴边的话。

行吧,上车再谈也行。

时寻钻进后车座,座位上放着一个大方盒,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他讷讷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副驾驶,不知道柏沉故为什么不让他坐那里。

柏沉故:“证件都带了吗?”

时寻原本是想先谈谈再考虑之后的事,可当他听到对方的问题时,竟下意识点了头。

话音刚落,车辆旋即启动。

发动机的轰鸣声卡在耳边,时寻懊恼地闭上双眼。

停顿一下再做出反应也好啊!

能有点出息吗,时寻!

为了保住仅剩的那点面子,时寻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

他刚做好心理建设睁开眼睛,前方就传来了柏沉故的提示:“安全带。”

“哦,好。”

时寻立即扣好安全带,速度快到脑中的警告后一秒才迟钝地跟上来。

“……”

如果有什么能比不假思索的言听计从更丢脸,那一定是数度心理暗示之后还能继续毫无停顿的言听计从。

时寻自暴自弃地靠在座位上,暗暗丧气。

他抬起眼,视线受到难以抗拒的引力,落在柏沉故身上。

记忆里,柏沉故一向温和有礼又平易近人,他时常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也因此拥有很多朋友。

可现在和他同车的人,性格却仿若与当年天差地别。

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大多是遭遇了重大变故。这些年他倒是没听说柏沉故发生过什么,难道是发生了些不能走漏风声的事?

时寻抿抿嘴唇,低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

下一秒,车辆行进的方向陡然偏移。

时寻猛地伸出手,抓住椅背。

“抱歉。”

柏沉故说着,看向窗外从分岔口汇入的车辆,变更了车道。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闷窒的空气滞留在狭小的空间里,压抑着被迫中止的话头。

时寻局促地坐在车座位上,和时间攀比谁更能熬。

终于,车辆停在了茂盛的树荫下。

柏沉故微微偏身,阳光斑驳地散在他脸上,柔化着他的嗓音:“你需要换衣服吗?”

时寻完全没听懂对方的意思,茫然地“啊”了一声。

“结婚证上需要一张双人证件照,你旁边的盒子里有套衣服,你可以选择换上,或者现在直接去。”

时寻默默地倒吸一口气。

结婚是超出他计划之外的事,更何况是和柏沉故结婚。

他虽然跟了过来,但始终没想好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他心绪不宁地抓了抓头发:“是不是太草率了……真的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

柏沉故面不改色地解开安全带,彻底侧过身来:“婚约之前,我们双方父母就做过详谈,今天是婚约的第一百天,该考虑的早该慎重思索过了,我认为这并不草率。”

时寻尴尬地扯动嘴角,小声地嘟哝着:“你是考虑了一百天,我可是昨天才知道。”

蓦地,一个衍生的念头瞬间打破了他的委屈。

这样说来的话,柏沉故不就是从始至终都知道结婚对象是他,却从来都没向家里提出过退婚?

意识到这件事,婚约的事顷刻间化作一团蜜糖,浓稠地从时寻的心口浇下。

甜蜜的温存屏退了其余杂念,张狂地锁住时寻的思绪。

他的嘴角像是中了病毒,不受程序控制地缓缓扬起。

“当然。”柏沉故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马上送你回去。”

时寻立刻起身:“我愿意啊。”

扎紧的安全带束缚着他,缓冲着他夸张的动作幅度。

秋风悠然扫过,晃动着车旁树干上的枝叶。

波动的光线轻扫过柏沉故的长睫,洒下的暖色镀在他灰蒙的眼底,化开表面的漠然,露出星点潜藏至深的柔和。

柏沉故轻垂眼眸,单手扣开车门:“车窗有防窥膜,我在门口等你。”

车门关合。

时寻向后微仰,羞耻于自己的口无遮拦。可在柏沉故面前,他就是很难控制自己啊。

他无奈地撇撇嘴,伸手够向车座上的盒子。

那是一套精致的西装,十分适合今天的场合。

时寻取出衣服,动作颇快地穿上。

出乎意料的是,这套西装的剪裁正合适,说是量身定制的也不为过。

整理好衣物后,时寻连续做了几个完整的深呼吸。

不慌,不就是结婚吗?

一点也不用慌。

时寻踩着险些顺拐的步子,走到柏沉故面前。

“走吧。”

时寻瞟了眼门口烫金的民政局的牌子,长咽了一口口水,跟上了柏沉故的步伐。

两人走进电梯,柏沉故直接按下了三层的按钮。

时寻定睛一瞧,才在三层按钮的旁边看见了“婚姻登记处”的字样提示。

电梯到达后,时寻跟着柏沉故走了好远还没到地方,这才出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拍照。”柏沉故言简意赅道,“在三层的西北角。”

时寻点点头,随口感慨道:“我感觉你对这儿很熟,就像提前来踩过点一样。”

柏沉故侧过脸,否认道:“没有。”

走了几步,他又补充式重复道:“没有来过,是门口有带标识的地图。”

时寻蹙眉。

地图?上来的这一路上有这种东西?他怎么没看见?

“到了。”

柏沉故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拉回。

眼前的是一个半封闭小屋,内里粉红的装饰处处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里面的空间不算太小,一张长条沙发对面放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框住人的半身。

两人走进去,并肩坐在沙发上。

屏幕识别到人影,圈起一道两人并肩相靠的虚线。

“请靠近一点。”

拍照的机器提示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之间两拳宽的距离,视线交错着向彼此靠近。

机器重新识别,却再度识别失败。

“请靠近一点。”

两人再次靠近,手臂被迫贴近。

西装外套互相摩擦,传出的细响钻进时寻耳中,在他后背上惊起一片战栗。

虽然有过一夜温存,但那晚他喝了酒,又冲动上头,再度接近,还是逃不过多年未见的生涩。

“请靠近一点。”

听着机器里一成不变的提示,时寻窘迫一笑:“这鬼东西肯定坏了,我去问问。”

他刚起身,柏沉故就拉住他的手。

柏沉故的手掌微凉,攥着他的地方却格外灼热。

时寻循着力道坐下,彻底贴在了柏沉故身上。

气氛微妙。

机器终于有了反应:“正在拍照,请直视前方。”

心脏不安分地撞击着胸腔,时寻周身紧绷,生怕心跳声太响吵到柏沉故。

“拍照已完成,请到4号办事口办理结婚登记。”

压在他手背外的力道消失,时寻遗憾地瞥了一眼显示屏,甚至出现了这让那段程序里的BUG撑得久一点的想法。

坐在办事窗口前,时寻跟随着柏沉故拿出证件递过去。

他迷茫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纸张,签下一个又一个署名。

钢印机下压,在双照上烙下一道完美的钢印。

时寻双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结婚证,呆滞道:“这样……就可以了?”

工作人员微笑地点点头:“是的,流程已经结束,恭喜二位结为合法夫夫,祝二位新婚快乐。”

时寻端起结婚证,拇指的指腹扫过钢印的沟壑,又触电般地收回指尖。

他真的,结婚了?

时寻脑子空空,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柏沉故的副驾上。

柏沉故问他:“你还有其他事需要处理吗?”

时寻摇摇头:“没有。”

柏沉故应声:“好,那回家吧。”

“啊?”时寻怔怔道,“你是要送我回学校的吗?”

柏沉故更正道:“是回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倏而改了口。

“回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