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沉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我想带你回北池,今天母亲联系我说想见你一面,我想先问问你的想法。”

时寻意外又局促地眨着眼。

这事还真是够巧的,家里凌晨才催他带柏沉故回去,柏母这边居然也向柏沉故提出了想见面的意思。

要是真这么回去了,怕是他们前脚离开津松,后脚时家阖家上下就得知道这个消息。

这样的话,家里肯定要认定那通电话里有什么话能拿捏住他,再往后,今晨这种事怕是会只增不减。

时寻默默在心里权衡着利弊,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表情,脸上踟蹰的神色就这样全盘落入了柏沉故意眼底。

柏沉故沉声:“没关系,为难就算了,你本也——”

瞧见柏沉故的表情里融进了几分失望,时寻的嘴陡然生出了自己的想法,连忙拦声道:“好好好,我们一起回去就是了,你别不开心啊。”

话一出口,时寻后悔万分。

但说都说了,他也只能再找些别的借口找补了。

时寻:“机票没那么好买吧?”

柏沉故:“看过了,余量很多。”

时寻:“医院不太好请假吧?”

柏沉故:“可以安排。”

时寻:“小柴也没人——”

柏沉故:“阿姨会照顾。”

“那,那……”

时寻思路卡顿,大脑滞涩到难以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继续搪塞。

柏沉故趁机抓住话缝,插言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柏沉故一头扎进房间里,完全断了事情转圜的余地。

时寻一脸懵地站在客厅里。

这就进去了?什么就早点休息了?这个点他还没吃晚饭好吗?

柏沉故这个表现,看着就像担心自己会随时反口似的。

虽然……确实有这种可能。

他本还想着和柏沉故一起吃晚饭,现在计划算是泡汤了。

他瞟了眼倚在门上的那把沾了雨水的伞,默默替柏沉故扶正。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谢谢柏妈妈,毕竟就是因为她说想见自己,柏沉故才说出了那句令他极度心动的“我能带你回家吗”,至于其他的,那就都再说吧。

凭借着那点甜意,时寻咽下一顿毫无滋味的晚饭。但快乐过头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他又又又失眠了。

他才做过手术,不能效仿之前睡不着就起来看算法的行为,只能枯燥地闭眼数星星。

时寻记得第二天要赶飞机,却不知道自己大清早就要出发机场。

在柏沉故坚持不懈地敲门下,他强拖着开机失败的身体起了床,从车上一路睡到下飞机。

最后,他是被北池的冷风吹醒的。

北方的秋日格外明显,少雨又清凉,是时寻最喜欢的时节。

也是,他和柏沉故相识的时节。

他懒散地向身边看了一眼,在瞥见柏沉故的侧脸后泛起了浓盛的笑意。

柏沉故家还在原来的位置,一路走过去,总给他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他们还没到家门口,柏母就迎了出来。她喜悦地伸出双臂,向两人走来。

时寻羡慕柏沉故和他母亲间这种关系,一时心生艳羡。可令他意外的是,这个拥抱落在了他身上。

怀抱的温度驱散着街巷里的凉意,带来非比寻常的温暖:“小寻啊,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时寻的呼吸一缓,有些不可置信。

柏母拉开时寻,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没见,我们小寻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高中那会儿,时寻来过几次柏沉故家,也和柏母见过,当年的柏阿姨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热情,但在他印象里也是个十分亲和的人。

只是他没想过,再见时,他们会变为一家人。

时寻曾经极度渴望亲情,可当这种情感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总是惴惴不安。

柏母拉着他往前走:“和小沉一样在南方待久了吧,回来穿得这么少,快进屋暖暖。”

走出去了好远,柏母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随意地向后叫了他一声:“自己跟上啊。”

时寻憋笑着跟柏母进了屋。

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来,吹得人心里也暖洋洋的。

时寻向后瞥看,确认柏沉故也进了屋门。

柏母亲手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面前:“小寻,小沉爸爸和弟弟最近在忙公司的事,你多担待,你放心,他们就是忙出花了,我也肯定让他们这两天回来一趟。”

时寻摇摇头:“不打紧的。”

“打紧!”柏母道,“这是最打紧的事了。”

时寻还没插上话,柏母又继续嘘寒问暖:“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肯定饿了吧?咱们一起吃饭。”

“不了阿姨,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

柏母皱眉道:“飞机餐算什么饭,我订一桌送家里,就等一会儿,很快的。”

柏沉故打断道:“他不能吃。”

柏母立刻就不高兴了:“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们小寻吃饭啊?”

训斥完柏沉故,她还不忘安抚时寻:“别听他胡说八道,到了阿姨这儿,想吃什么都管够。”

“谢谢阿姨,但我确实不能吃。”时寻调和道,“我刚切除了胆囊,这段时间只能吃些软糯清淡的。”

“手术?”柏母怒视柏沉故道,“怎么都没和我说?你好好照顾小寻了吗?”

“阿姨。”时寻忙不迭地拉回柏母,“手术就是柏医生主的刀,术前术后他都在照顾我。”

几句好话说完,柏母才堪堪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敢对小寻不好,看我不打你。”

在柏沉故的叹气声中,两人又热络地聊了起来。

话叙持续到傍晚,一下午客厅换了三壶茶,晚饭都吃完了他们还在聊。

柏沉故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带离了时寻。

鉴于临走前母亲的百般嘱咐,柏沉故只得带时寻住进了他以前的房间。

去津松的这些年他几乎不回北池,都是母亲偶尔去津松小住,他们才会见面。

他的卧房还是从前的模样,但却因为没人住显得比以前更为冷清。

柏沉故抬起手,把端了一路的蜂蜜水递给时寻。

他询问道:“下午坐了那么久,身上有不舒服吗?”

时寻怡悦地接过杯子:“没有,就是家里暖气开得好大,出了点汗,我想洗个澡。”

柏沉故拒绝:“不行,伤口没有愈合前不能沾水。”

时寻皱起鼻子:“可我做完手术都好几天了,再不洗澡就要发霉了柏医生。”

房间里静了几秒。

时寻不知道柏沉故是不是要生气,捏杯子的手都收紧了几分。

最后,柏沉故叹了口气,向浴室走去。

浴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不多时,柏沉故对他说:“可以用湿毛巾擦擦身上,东西我都拿出来了。”

他边说边移步到门口:“水龙头向右出热水,注意伤口别沾到水,我先出去了。”

门把手的凉意侵袭指温,时寻的声音匆忙传来:“你是打算要我这个病号自己洗换毛巾吗……怎么想都会拉扯到伤口吧?”

语气极尽委屈。

柏沉故指尖微缩:“那——”

“那你帮我擦。”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就迫不及待地蹿进浴室,搬起一旁凳子乖巧坐下,俨然一副“我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了”的架势。

“……”

柏沉故隐约觉得自己踩进了预设好的陷阱,却还是折步回来了。

他重新走进浴室,在洗手台前调好水温,转头对时寻说:“浴室里安的是调光玻璃,按下开关所有玻璃都会模糊,一会儿我站在外面给你递温毛巾,不会偷看。”

时寻无声地瘪瘪嘴,拢紧的双腿松开,低声嘟哝着:“也没人不许你偷看……”

柏沉故没听清时寻在说什么,只当他同意了。

他伸手触碰开关,但玻璃却没完全没反应。

连按几下都是这样,柏沉故忽而想起临走前母亲反复强调要时寻睡在这里的事,蓦地明白了什么。

他起身走到房门口,扣动把手。

房间果不其然地上锁了。

他立刻拿出手机母亲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根本没信号。

而微信里最后接到的消息是来自母亲的:「别想着出来,我们都睡了,喊也听不见,提前跟你和小寻说晚安了。」

柏沉故一口气哽在胸口。

他早该想到的。

时寻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藏不住的喜悦:“门锁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柏沉故没回答,目光定在浴室间里。

调光玻璃用不了的话,整个浴室就是房间内隔出一个全透明的隔间。

要是洗澡……

晚间的沉色压进房间,落在灰白色的地板上,攒聚起一片浅淡的星光。

柏沉故走近窗前,拉紧了窗帘。

光线骤暗,感应夜灯随之亮起,漫散在他身上,却冲击起锋利的棱角。

像极了酒店那晚的他。

光线的变化侵入时寻的心房,勾出潜藏的紧张感。

柏沉故一步步靠近,时寻喉结轻滚。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窸窣,柏沉故走进浴室。

浴室里也点着几盏不甚明亮的灯,凭借着那点光亮,柏沉故开始洗濯毛巾。

他把洗好的毛巾送到时寻手里,转过了身。

热腾腾的毛巾冒着水汽,时寻低声问道:“真的不能帮我擦吗?”

柏沉故一动不动,缓声道:“调光玻璃年久失修,暂时用不了,我不开顶灯,你不用担心,需要换毛巾就敲一下玻璃门。”

时寻抓住手里的毛巾,遗憾地打开淋浴间的玻璃门。

衣物摩擦的声音细微,却不断在浴室的声效中扩大,令柏沉故无法忽视。

他的视线固定在其中一盏夜灯上,暗淡的光线偏生出无限遐想。

水龙头处积藏的水滴圆滑地下坠,惊扰着本就不平静的水面。

“当当——”

敲玻璃的声响提醒着柏沉故,他把手里的毛巾在热水下温了温,循着肢体记忆向淋浴间门口倒退着走过去。

时寻拉开淋浴间的门,伸手更换毛巾。

看着动作有些滑稽的柏沉故,他没忍住打趣了一句:“你感受到了吗?”

柏沉故清洗着毛巾,不解地问:“感受什么?”

时寻轻笑道:“我的体温啊。”

柏沉故的手一抖,水流不慎溅到地上,留下一片水渍。

时寻盯着柏沉故,竟发觉对方的耳根处多处几抹不同寻常的深色。

他扒在淋浴间的门边,出声问道:“你耳朵是红了吗?”

他的声音微顿,补上了一个玩心颇重的称呼:“哥哥?”

刚拧干的毛巾“啪”地一声掉进池子里,水纹向外推散,冲撞在洗手池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