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终于回过神来的言玚拍了拍褚千秋的后背,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轻声询问道, “你说的那场生日宴, 是如栩几岁的时候?”

褚千秋缓缓松开抱着言玚的手, 短暂回忆了一下后,笑着给出了答案:“五年前, 那应该是十四岁。”

果然。

果然是这样。

言玚仿佛在这个瞬间突然把一切都理顺了似的。

为什么褚如栩对自己的感情来得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为什么他有时候会流露出那么浓烈的不安感,为什么在两人第一次上床的时候,他会用那么难过的表情, 说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只不过言玚忘记了……

是啊,他忘记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言玚有些困惑。

他只是隐约记得那天自己情绪不高, 甚至连致辞都没等到,就很失礼地提前离场了, 因为这件事,柏鹭和他还闹了些不愉快。

到底是为什么来着?

忽然,言玚莫名想起了, 上次自己问褚如栩生日日期时对方的躲闪。

而两人刚认识的时候, 褚如栩无意间提过他刚过完生日……

一个答案浮现在了言玚的脑海里。

“是六月二号?”他声音竟有些嘶哑。

虽然言玚没把问题说全,但褚千秋还是听懂了的,他看着言玚变得有些难过的表情, 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 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言言哥, 怎么了么?”

言玚眉头微蹙着, 紧攥着的拳头甚至竟在不明显地颤抖, 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褚如栩不敢告诉自己生日日期了,也终于想起了为什么自己会情绪不高、从生日宴提前离场了。

言玚此时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有惊喜有沮丧,甚至还有点对恋人的哭笑不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傻瓜……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他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温和,免得吓坏本就因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而紧张的褚千秋:“千千,你能把如栩那间房子的地址给哥哥么?”

“哥哥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只不过,嗯……”

“想确认一些事情。”

……

千千是个合格的小叛徒。

听话、好哄、还好骗。

言玚没费多少力气,就套到了褚如栩城郊那个房子的地址和密码。

为表奖励,言玚还把自己的副卡给了褚千秋,让他晚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限额,随便花。

最近因偷着回国,而被褚如栩停了零用钱的小朋友可高兴坏了,立刻倒戈得更真心了,俨然一副「弃暗投明」,准备随言玚姓言了的架势。

车子在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外面停下,言玚打量了一圈周边,认出了这是哪。

这片老社区大多都是二十几年前建的安置房,里面现在的居民成分大多都是外来务工的租户,有的甚至是不签署任何正规合同的群租房,治安是宁城出了名的不稳定。

言玚不禁皱了皱眉。

虽说这个居住条件和那种摇摇欲坠的危房还有些距离,但对于褚净这样的身家背景来说,让儿子独自生活在这样鱼龙混杂、人口流动频繁的环境里,已经算得上是苛待了。

尤其在看到锈迹斑斑单元门,以及上面被多次人为破坏过的门锁后,言玚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叫嚣得更汹涌了。

凭什么要这么对一个小孩子?

褚如栩又有什么错呢……

听褚千秋说,他刚满周岁,褚净就给他和妈妈办了移民,在那之后,才五六岁的褚如栩就被从老宅「驱逐」了出来,在这个距市中心有近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独自生活,每天只有到了三餐的时候,才能见到来做饭的保姆。

他会不会觉得孤独?到了晚上一定会很害怕吧……

言玚面色严肃地走到了顶楼,站在那扇墨绿色的防盗门外,他甚至都开始代替恋人憎恨起褚净来了。

他将自己的生日作为密码输了进去,门锁应声而开。

言玚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切都太过戏剧性,奇妙、美好到不像真实存在的。

屋内很整洁,但家具上已经落了层轻薄的灰,显然,房子的主人最近大概是「乐不思蜀」了,根本没想起要回来打扫一下。

想到这,言玚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扭曲,当小小的褚如栩,可怜兮兮的在这独自克服恐惧时,十二岁的言玚,也正蜷缩在千里之外的家里,承受着属于他的寂寞。

言玚不免有些遗憾。

因为哪怕再给他们重活一遍的机会,他也帮不了褚如栩,褚如栩也救不了他。

苦难发生得太早。

甚至没耐心等到两人有能力坦然应对的时刻。

按照褚千秋的提示,言玚准确地找到了对方叙述里的那间房间。

他竟然有些紧张,这种窥探别人秘密的行为,是他从来都没有做过的。

但言玚实在太想搞清楚这一切了。

褚如栩不会告诉他的,如果不是千千说漏了嘴,言玚觉得对方可能永远都不会提起这件事。

他甚至觉得,褚如栩是能做出把这个屋子清空,顺便把身份证上的日期改掉的事情的。

小朋友对于过去糟糕的部分实在敏感,看起来也坚定的,不打算让自己在他身上感受到半点不够完美的东西。

但言玚不想这样。

他缓慢地转动着门把手,心脏加速擂了起来,在锁舌彻底收回去的瞬间,这层薄薄的屏障自动弹开了。

言玚的呼吸甚至都因他看到的景象而变得急促,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了他面前——

褚如栩小小的卧室逼仄却井然有序,可床头和书桌的那面墙上,却都零散的贴着言玚的照片。

那些照片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估计不是从他宁大论坛的高楼里保存下来的偷拍,就是从一些校内报刊里收集来的。

言玚走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里面竟然还夹杂着一些自己商务杂志上的专访。

这至少是三四年前的东西了,自从公司业务彻底稳定下来后,他就没再接受过这种带着营销性质的邀约。

言玚用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有些陌生的脸,茫然的心情里还漾着几分诡异的满足。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正常。

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许惊慌失措才是该有的表现,所以褚如栩才觉得有必要严丝合缝地瞒着自己。

可言玚却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

他只有淡淡的讶异,以及深深的好奇。

自己当年是做了什么,才能给十四岁的褚如栩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言玚都有点想要自我反省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不禁担心自己是不是有带坏青春期小朋友的嫌疑。

褚如栩的书桌上有些空**,大概是搬回老宅后,把大部分有用的资料都带走了,而这些有关对方隐秘心事的东西不方便让任何人发觉,所以才被褚如栩留在了这里。

光从客厅茶几的落灰程度来看,褚如栩至少几个星期就会回来一次。

言玚不禁笑出了声。

小朋友倒也还算谨慎。

这看起来和跟踪狂很相似的房间布置,的确不适合雇佣其他人来帮忙打扫。

桌上有两个厚厚的剪贴本,里面也收集着很多有关言玚的事情。

将报纸上他们公司承包的项目裁了下来,网络上打印出来的投资动向,言玚大学时期作为优秀学生的各种东西,几年前校内论坛里提到过他的帖子,甚至还有那栋讨论了他和柏鹭恋情的高楼……

言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其实都是公共平台上的信息。

褚如栩仔细小心地,以一种尽可能不冒犯的方式,关注着他所能接触到的言玚。

这完全不像一个追求者的行为,倒更像是个很有分寸感的粉丝。

褚如栩只是安静地追寻着那些公开的痕迹,哪怕以他的身份,有无数个接近自己、真正认识自己的机会。

可他却选择了不去靠近,绝不打搅言玚的私生活,也从未打算让言玚被他这份隐晦的感情困扰。

褚如栩只是这样沉默地喜欢着言玚,没有任何行动,也永远不打算表明心意的样子。

他虔诚且坚定地维持着道德的底线,无望地遵守着他给自己制定的那条规则——

“不能追,只能等。”

直到他得知言玚和柏鹭分手了的那天……

言玚鼻尖莫名有些泛酸,他将剪贴簿放回了原位,轻轻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终于翻开了那本像日记一样的本子。

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这完全是处褚如栩用来宣泄情感的「安全屋」。

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起皱了,显然已经使用了很久。

但内容却并不丰富,只有不到一半的内页是写有文字的,看起来似乎都与言玚有关。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开始用这种方式记录有关他的事情,我的记忆力并不算好,我怕这些记忆可能有一天会变淡、消失。

但我不想忘记他。

今天被褚净逼着参加了场慈善募捐,我终于又见到了他,还知道了他叫言玚,他那天果然是受邀宾客之一。

他身边有一个男人,好像就是那天来接他的人。

听别人说,他们是从学生时代一路陪伴走过来情侣。

他笑得很开心,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很温柔,他们看起来幸福又般配。

但我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要关注他,我想努力变得足够好,想再次站到他面前,想正大光明地和他说句谢谢。]

[我竟然开始收集有关他的新闻和采访了,真像个变态,我都想唾弃自己。

可我忍不住。

我就像疯了一样。

高考志愿我想填他的那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说不出原因,可能只是希望能离他近点,裴衍秋管这叫什么「榜样的力量」,我觉得他有病,说这种矫情的东西。

我马上要十七岁了,今年又高了不少,褚净就快打不过我了。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想在成年之前找机会杀了他,但现在我只想逐渐变强大,耗到他动不了那天,然后告诉医生放弃治疗,继承他的公司、他所有的钱。

我好想和言玚认识,但我又不想被褚净发现,谁知道那个疯子为了折磨我,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烦,褚净能不能快点死啊。

真想赶紧长大。]

[妈的,考上了!三分,但凡少考三分就上不了了!

褚净查出老年痴呆了,哈哈,他的福报,等他变成傻子了,我要天天去扇他耳光。

双喜临门,我真牛逼!褚净真傻逼。

今年千泽合作的公司里有言玚的,但年中会议我还是没敢去参加。

我还不够优秀,不配站在他面前。

而且我不太喜欢他男朋友,感觉那个人和褚净很像。

唉,突然能理解班里那些追星的同学了。

这种世界上没人能配得上「哥哥」的感觉,真微妙啊。

嘶,今年生日愿望不该许「想让褚净赶紧死」的。

能改么?

希望他们快快分手。

算了,先不想了,宁大我来了!]

言玚看到这,竟然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这本笔记是褚如栩的第二人格么?哪里来的暴躁小孩。

怎么骂人都可以骂得这么可爱啊……

言玚甚至能想象出,高中时的褚如栩皱着眉头,表情不忿地趴在桌前,一边嚣张地庆祝褚净生病,一边嘀嘀咕咕地吐槽柏鹭,最后还不忘夸自己牛逼。

他弯着眼角,又往后翻了一页,可这页的内容却转变了风格。

[今天上课,郭教授提到了他的名字,语气里的骄傲和欣赏完全没打算掩饰,我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差点激动到站起来。

可越了解他,我就会越难过。

我原本不理解这是为什么,看到自己仰慕的人耀眼的样子,难道不应该高兴才对么?

直到今天,我听别人说,他们可能明年就要结婚了。

我愤怒得快要失控了。

我好想冲到他面前去,告诉他那个人不适合他,他值得拥有更好的伴侣。

但冷静下来后,我又不断地问自己,那到底什么样的人适合他?

没有人。

除了我,我不想他身边有任何人。

我忽然意识到,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这份感谢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仰慕,仰慕又变成了执念,执念在我自我放纵的过程中被滋养,逐渐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它猝不及防地蔓延成了喜欢。

我意识到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实在太过完美,喜欢他太正常了,好像就没人会不喜欢他。

我看了论坛里他和柏鹭的恋爱楼,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甚至还没见过。

我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他也许已经不记得我了。

他最好是完全不要记得我。

我那天实在太狼狈了。

衣服上都是摔倒溅出的泥点子,脸上除了雨水就是血水,又脏又丑,像条打架输了的流浪狗。

就是这个形容,太贴切了。

他只是在那个雨夜,心血**地喂了一次路边的流浪狗。

可我从此却卑劣地惦记上了他。

他是那么温柔,不仅好心帮我庆祝生日、给我清理伤口,临走前还不忘安慰我。

可我是怎么回报他的?像个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敢偷偷仰望着他,连主动去道谢的勇气都没有,也许哪天被他知道了,大概只会觉得恶心吧?]

【我还没优秀到能坦**站在你面前的程度。可不可以不结婚啊。】

【我好想被你捡回家……】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