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如栩没有回复, 可能是逃去忙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了,也可能是又被撩拨上了头,去自行处理某些反应了。

不管是哪个结果, 言玚都很满意。

还有两三天见不到呢。

他得让褚如栩在忙碌学习的间隙里, 除了自己以外想不起其他东西。

言玚自私又恶劣地希望, 自己成为褚如栩生活中唯一能动摇他的**。

毕竟对方在自己这里就是这样的角色。

有来有往才公平。

他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刚准备起身去厨房帮忙, 叶玦却已经小心翼翼地端着个砂锅出来了。

“这么快呀?”言玚快速清理了茶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又熟练地拽过一张桌角垒着的隔热垫。

语气莫名的轻快,句尾微微扬起,是显而易见的心情好。

“这么快呀——”叶玦撇撇嘴, 阴阳怪气地学言玚说话, “不是你让我别热太久的么。”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他把手里的东西安稳放下后,不解地瞥了言玚一样。

这么明显?

言玚难免顿了顿, 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的反常笑意立马收敛了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仰头朝叶玦抬了抬眉梢, 虚张声势地打趣道:“怎么奇怪了?你不希望我心情好?”

叶玦立马摆出投降的姿势,眼睛笑得弯弯的,将晶蓝色的漂亮瞳仁藏了起来:“我哪敢呀。”

他顺势坐到了言玚脚边的地毯上, 用手肘撞了撞对方的小腿, 讨巧似的说:“没人比我更希望你天天开心了。”

言玚心里一紧,因为他知道对方的话足够真诚。

他没有家人,叶玦是这些年唯一一个, 关系亲昵到能察觉到自己怪异情绪的朋友。

只不过言玚什么都没主动跟对方讲, 叶玦也从没打算问, 只是会敏锐地感知到他思维上剧烈的波动, 并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送上帮助或陪伴。

也说不上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还是与生俱来的默契。

人和人之间建立关系的准则玄妙。

大部分情况下,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潜意识就已经代替本体做好了选择。

渴望靠近的就该去靠近,想要远离的,就该坚定远离。

说服自己去尝试接受,用「长时间的无感中,偶尔几个零星高光瞬间」打动自己的人,得到的结果注定也是破碎的。

前者指的是褚如栩,后者是谁倒也不言而喻了……

“不过说真的,你最近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了。”叶玦一边给两人分着粥,一边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单纯是因为终于和柏鹭分手了?还是……”

“认识了什么新的、有趣的人么?”

言玚怔了一瞬,思考片刻后,并不打算完全瞒着好友,他也坐到了地毯上,用平淡的语气,轻笑着答道:“都有吧。”

“你别试探我,咱们两个没必要走这种无意义的流程。”言玚意味深长地看了叶玦一眼,捞过一旁的电视遥控器,递到对方的手上,“柏鹭电话里都问你什么了?”

叶玦耸了耸肩,表情满不在意的样子,像是在认同对方的话,一边挑着下饭的视频,一边说道:“问你是不是在我这里,问你是不是养宠物了。”

“哦对,还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的约会对象是谁。”

言玚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能理解。

分手时柏鹭答应得体面又干脆,可现在,又是不经允许擅自进他家门,又是主动联系对方瞧不上的自己的朋友。

这实在不像是柏鹭的行事风格。

“你怎么说的?”言玚往下问道。

叶玦却偏过头来,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俏皮模样,语调轻盈地向言玚复述着他的回答:“我说,具体的约会对象不清楚,但是应该是有,人现在也不在我这里。”

“哦对了。”叶玦摇晃着脑袋,一头蓬松的金发随着他的动作也一跳一蹦的,他惟妙惟肖地复原着当时的语气,用他对待柏鹭时最常见的揶揄态度:“他不在,但他新养的小狗在,玚玚昨天说要和人出去玩,特意送过来的。”

叶玦故意柔着嗓子,半点真诚都没有地阴阳怪气着,还不忘邀请对方:“柏总要来我家看看嘛?”

“能吃能睡,还会转圈儿地撒娇要贴贴,别说,跟玚玚十八九岁喝醉了的样子还有点像呢。”叶玦停顿了半秒,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总结道:

“可可爱啦——”

言玚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柏鹭听到这段话时的糟糕脸色。

果然,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柏鹭这些年,只要听到叶玦的名字就开始眉头紧蹙,还是有些合理原因的。

“然后呢?”言玚配合着对方的表现欲,继续往下问道。

叶玦瞬间换了副表情,嘴角一沉,脸一垮,压着嗓子,深吸了半口气做出努力压抑自己情绪的样子,语速加快且用词简洁:“不用,再见。”

“哈哈哈!”下一秒,叶玦放肆的笑声就彻底憋不住了,他身体一歪,直接靠到了言玚的身上,“然后他就挂了!”

言玚弯着唇角,熟练拎着对方的领口,把他从自己肩头摘了下去,无奈道:“分都分了,你干嘛还故意气他。”

“好玩啊,他的福报。”叶玦撇了撇嘴,随手选定了一个公开课的视频,“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方便多管闲事,分开了我当然要爽一爽。”

言玚心里倒没什么波动,随口说道:“他也没那么可恨,只是我们不合适而已。”

可他这话一出,叶玦那边却安静了下来,沉默蔓延了好半天,直到电视里英文讲座的声音传出,对方才犹豫着又开了口:“言玚,我推荐给你的咨询师,你连联系都没联系过么?”

言玚微微一怔,回避关键问题似的说道:“之前太忙,而且我觉得我心理状态还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叶玦就打断了他,字里行间是罕见的严肃:“不对。”

“你误以为,我介绍他们给你的目的,是想让你正视和解决那些我不了解的过往经历,对你的负面影响。”

“不是么?”言玚低垂着眼眸,用勺子舀着碗中的粥,却没有往嘴里送的意思,显然有些不安。

这种话题属于叶玦的职业范畴,出于伦理限制以及对彼此的尊重,他们很少聊相关的事情。

即使叶玦在刚和他熟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旁敲侧击地劝说过,让他可以尝试去和值得信任的咨询师谈一谈。

但言玚对此从来逃避。

向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做有关过去的详细剖白,对他来说都只是将被时间麻痹了的神经,再一次剜成鲜血淋漓的样子。

他习惯保持沉默,将那些梦魇藏起来,满不在意地摆出已经完成了自我疗愈的做派。

言玚甚至清楚地知道他有哪些问题存在,可他宁愿在没有专业指导的情况下,自虐式地进行无意义的长期脱敏,也不敢去寻求帮助。

他太恐惧精神上的赤/裸了。

也恐惧别人发现他一直压抑着的「低价值感」。

电视里放着的好像是节心理学的基础课,大概是叶玦最近在宁大做助教,用来复习大一知识而整理的合集。

讲座的内容是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和相关知识的延展,此时正好聊到了「习得性无助」的实验细节。

在实验的最初,他们把狗关在笼子里,只要铃声一响,就对它进行电击,而被关住了的狗当然无法反抗,逃避不了电击,只能哀嚎着承受。

在多次实验后,只要铃声一响,哪怕操作者并没有进行电击,狗依然会伏倒在地,并习惯性地开始呻/吟和颤抖。

而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把笼门打开,狗也不会尝试去逃走了。

原来可以促使它主动远离负面刺激的本能,在多次逃避无果后,仿佛暂时失去了效用。

它不再挣扎,只是绝望地等待痛苦来临,甚至疲于在事后进行任何的自我安抚。

言玚苦涩地笑了笑。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那只可怜的小狗似乎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不间断承受阵痛的余生,比对方要更漫长些……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叶玦突然猛地拍了言玚的后背一下,将对方从出神的落寞状态里扯了出来,“但凡你有打电话问过就会知道,那些老师都是专攻的方向都是情感关系咨询。”

言玚眉头微微一蹙,像是没太听明白。

叶玦见他这个反应,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轻轻叹了口气,奇怪道:“我给你联系方式的时候,应该有暗示过你啊,怎么回事……”

这个言玚倒是知道原因。

每次对方只要一聊到心理咨询的事情,他就防御性极强地自动开始放空。

话都没怎么听完整过,更别提捕捉字里行间隐晦的暗示了。

“但我以为你是有感觉的。”叶玦神情专注地看着他说道,“我们判断一个人需不需要外部干预,主要依据于,看对方的这些特殊的情绪有没有影响到正常生活,还有长期状态是否稳定。”

“我觉得你以前自我调节得很好,不管那个困扰你的核心问题有没有解决,但起码你很少去用这件事折磨自己,所以我从没有好奇过。”

“反刍过程在有些情况下,起不到让人释然的作用,也不利于遗忘。”叶玦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他捏了捏言玚的膝盖,像是在责怪自己当初没将这个「闲事」管得更彻底点。

“我是不会因为柏鹭不喜欢我,就这么讨厌他的。”他说道。

“只是我隐约发现,和他在一起久了之后,你逐渐形成了很多我不太明白的小习惯,而且以你的性格来说,对他的包容度高得实在有些奇怪了。”叶玦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

“嗯……这些习惯看起来不痛不痒,我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胡乱揣测。”

“你不愿意跟我聊,我只好悄悄地给你推荐些同行。”

叶玦扁了扁嘴,像是有点委屈:“谁知道你不仅半点没察觉,甚至连我的话都没听进去。”

言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像有什么预感似的脱口而出问道:“你觉得柏鹭做了什么?”

叶玦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们分开快一个月了,这期间咱们也没见过面,所以你身上的变化就被衬得很直观。”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更趋近于我刚认识你时那种相对稳定的感觉,所以,这也坚定了我原本以为有点离谱的猜测。”

叶玦与言玚对视着,用简洁的方式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柏鹭知道你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并且我怀疑,他在利用与之相关的暗示和刺激,让你长期处于高敏状态。”

“而他通过反复扮演那个帮你恢复平和的角色,来与这些记忆产生密切链接。”

“只要你没有消除过去那些负面影响,他只用给你制造出新的刺激,就会让你下意识地依赖他,并向他求解。”

叶玦语气严肃地总结道:“玚玚。”

“我觉得,他可能比你预想里要可恨得多。”

……

作者有话说:

来啦-3-

关于柏鹭这个操作的暗示在第十四章 ,感兴趣的宝可以回去翻一下——

【专业性的东西纯属瞎掰,懂行的宝当是看个乐子就行,不要较真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