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兵临城下

窗外的风吹起层层纱帐,红烛灯芯被风拨动着,跳动的火光如同幽暗的魅影,极为诡异。

沈青盏靠在床榻上,顾冽寒早已和衣而卧,他太累了,长久以来不得休息,他一双眼睛都熬红了,新婚之夜,他靠在她的床榻边,嘴里默默念道着什么,沈青盏一个字也听不见。

过了三更天,烛火变得暗淡了,彻夜点亮的烛火,衬得房间里一片喜气,可是,不知为何,沈青盏的心上,总有一股说不清的阴郁。

也许过几日,两军就要正式开战了,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女扮男装跟着陆匀离打仗,却被陆匀离绑在三军之中,那一刻她跳下城楼,她痛恨这个只会耍阴谋诡计威逼他人的男子,她决绝的离去,可没想到,居然是他跳下来救了她。

上天多么讽刺,明明最想她死的人,却是最不舍得的一个。

而顾冽寒,又有多深爱,才会一次一次的被他威胁。

沈青盏幽幽的笑了起来,北方的风声敲打着窗棱,仿佛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她披上一件斗篷,推开了门,房间外莲声正在守夜,她双手撑着头,一个劲的打盹,听到沈青盏推开门走出来的声音,她突然惊醒了,下意识的就要拔剑,“谁?”

“是我。”沈青盏坐在她台阶上,笑了起来。

“夫人。”莲声垂下了头,声音极小,生怕惊醒了顾冽寒,她咬了咬薄唇,忍住眼眶里的眼泪。

“莲声,你跟着我多久了?”沈青盏望着遥远的远处,温柔的笑道。

莲声微微一愣,细想了片刻,回答道,“已经三年了。”

三年?三年前她还在祈国,留在顾冽寒身边,助他夺得祈国的皇位,可是,顾冽寒终究没有下手,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愿意冒着天下大不韪的名声,夺人江山。

可陆匀离敢,他什么都敢,甚至不惜反动叛乱,冒着被天下人耻笑,他也要登上帝位。

如此一个铁血男儿,三百年的北楚天下,竟被他搅乱,他是天与地的儿子,拥有着翻天覆地的威力,拥有一统天下的决心和勇气。

沈青盏突然笑了,“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

原来,她已经认得他四年了,四年……可她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夫人,”莲声迟疑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奴婢有一句话,想告诉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责罚。”

莲声跟着她这么多年,沈青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她淡淡的一笑,“你说。”

“夫人,北秦陛下野心勃勃,着实不是你的良配,可是大将军,对夫人情深意重,一直以来都不肯娶妻,一直守在您的身边,如今夫人已经嫁给了大将军,对北秦陛下的心意,还请夫人埋在心里,否则,您不仅害了大将军,也害了自己啊。”

莲声的声音很小,寂静的夜空里,甚至风声都能盖过她的声音,可是沈青盏听得很清楚,她笑的悲凉,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知道你的心意。”

一直以来,她都在害人害己,她从来不是好女子,甚至可以说,她一直在害人,而且害人匪浅。

“这几天北秦并没有进攻,夫人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莲声低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是因为大将军休书给北秦的陛下,想要与他求和,当然不是将军怕了他,而是……”

“他不想让我看到两军交战,”沈青盏微微一笑,“对吗?”

莲声使劲地点了点头,“夫人很明白大将军的心意,大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您啊,他知道您不想看到两军对垒,可是,北秦的陛下执意如此,谁也挡不住。”

谁也不能阻止陆匀离称霸天下的决心,她温柔的笑了起来,笑容在一片风中,显得极为悲戚,“谁也没有人挡得住他一统天下的宏愿。”

似乎有一只手,在无形的推动着这一切的进行,推动着历史的脚步。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就听到外面吹来的号角声,顾冽寒急匆匆披着战甲,到了城楼之上。城外,早已是呼喝的敌军,成一字型排开,风声夹杂着怒吼,铿锵有力的长歌,黑压压的一片,朝着这里一步一步的踏近。

长风嘶鸣,翻滚在上空的风声怒吼着,叫嚣着,似乎在为这个与生俱来的王者高歌。

沈青盏远远的看着他骑在马背上,一袭银光闪闪的盔甲,冰冷而寒烈,他本就是这样的男子,一个睥睨天下的眼神,足以搅动着天地为之动**,高呼山河万岁。

沈青盏远远的站在城楼上,黑云压城,万马逼近,刀枪喑哑,漫天落下了飞雪,在为这一场最终博弈而叫嚣,而庆贺!

上苍何其残忍,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血流成河,北秦的士兵,曾经都是顾冽寒的子民,可如今……沈青盏侧过头,凝视着剑眉紧蹙的他,他穿着盔甲,一袭黑色的大氅被风吹起,英气逼人,而又带着她看不透的眼神,冷漠、凝重,还有男子的硬气、刚强。

“顾冽寒……”她深处冰冷的手,紧握着他的手心,茫茫大雪之中,她一袭白色貂裘,衬得她皮肤如雪,清丽绝俗。

沈青盏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们谁也逃不过,逃不过命运的捉弄,逃不过上苍的安排。

“别怕,”顾冽寒冲着她微微一笑,“不会有事的。”

她多想说,可不可以不要打仗,不要让她看到两个人针锋相对,死伤惨烈,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她不愿意。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逃不掉。

顾冽寒大手一挥,三军戒备,将士们发出声声嘶吼,铿锵有力的长鸣,一声一声,足以撼动天地,震碎山河。

沈青盏蓦然流下一滴眼泪,她望着远处骑在战马上的陆匀离,银光闪闪的战马,却寒冷刺骨,他的眉眼依旧是冷冽的,毫无半点情绪,对啊,他怎么会动容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要夺得天下,不知要牺牲多少人命,他怎么会明白。

陆匀离远远的看着她站在顾冽寒的身边,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他从来没发现她竟然那么美,惊艳绝俗,恍若风雪之中盛开的一朵雪莲花,无论是风霜还是雨雪,都不能磨灭她的美。

可是,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青盏,沈青盏,原来我们都是可怜人。

他还记得他与她的新婚之夜,她偷了王府的凤吟剑,一个人单枪匹马的逃婚,被他亲自抓了回来,他就知道,他不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可怜女人,自己无法面对的女子,曾经,小时候,多少个日日夜夜,女子哭的撕心裂肺,那哭声现在都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爱她,可是她的眼中,她的心里,只有顾冽寒。

顾冽寒却亲手将她送给了他,女子没有哭,没有痛苦,只是,她死了,她自杀在那个新婚的夜里,直到她又来了,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她是有血有肉的,有生命力的,她不喜欢她就反抗,她从来不会欣然接受,甚至在皇宫里,她处处与他作对,她在祈国,在北齐,她靠着自己活下去,她并不倚靠他们任何一个人。

如今,这个女子就在他的面前,两个人隔得这么近,却像一条长长的鸿沟,彻底的坍塌了。坍塌在二人的眼前,再也无法逾越。

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若是真正的沈青盏知道这一切,该多么高兴啊。

城楼上,沈青盏望着越来越近的大军,三军逼城,风卷起漫天的大雪,寒冷从心底而生,呼啸肆虐的风卷起千堆雪,女子的身影,傲然的睥睨着漫天的飞雪,突然,嘴角化开了一个笑容,“顾冽寒,让我试试吧。”

她不想看到两军交战,不想看到生灵涂炭,她紧紧握着顾冽寒的手掌,原本他的手掌细腻而白皙,如今却布满一层层的茧子,沈青盏温热的眼泪一直萦绕在眼眶里,她恍惚的笑了,“让我试试。”

女子赫然拉着一根绳索,还没等顾冽寒开口,她一手用绳子勾住了城楼的土墩,竟然纵身一跃,顺着城楼跳了下去。

身后所有的将士倒吸一口冷气,正欲上前阻止,只见顾冽寒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女子从城楼上跳了下来,站在漫天的风霜里,绝美的衣袍被狂风吹起,卷动着,美得不切实际。

她站在陆匀离的面前,距离他只有百步之遥,可是,二人之间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再也无法触及。

“青盏……”男人喃喃唤道她的名字,突然冷哼一声,“顾夫人……”

顾夫人,终究要用这生疏的字眼,彻底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的结束这一切。

陆匀离,你当真是最狠的人。

“两军交战,你一个女子,难道说是来找朕投降的?”他轻蔑的语气道尽了他的威武和神气,“快叫顾冽寒出来,畏首畏尾的算什么男人?”

女子只是淡漠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