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站在树底下看着远处两个女人面对面的行万福,心里头一万头神兽在咆哮:“穿着高跟鞋这样半蹲半蹲的行礼,蹲你妹啊不会扭到脚么?”不要怪她歇斯底里,任谁在学了两年的历史之后忽然被人告诉“不好意思,由于你所在历史的发展方向在某个节点发生了一定偏差以至于最近四百年的历史已经扭成了麻花,为了方面您日后的生活,请务必恶补常识以免被当做神经病请到医院里”,都会抓狂的。好吧,以上纯属岳宁脑补,事实上就是,她穿越了。

这世界上还有比身为历史系学生却穿到被扭成麻花的平行空间更悲催的事儿么?专业知识大部分都成了“哔……”专业常识更是与这个时代完全脱节!你问神马专业常识?擦,万福这个礼节算不算?

作为孤家寡人的岳宁其实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要求,但是,就算日子过的再差,穿越也绝对不是她想要的,更别说要不是她穿越后被捞起来的地方正好有一艘外籍客船沉没,她连自己的身份问题都没法解决。

岳宁合上书把书塞回暑假,慢慢走回自己的临时的住处,一进门就看到移民局的章先生正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见她进来冲她友善的一笑:“岳姑娘,我们已经查实了你的身份,你父母带你回国前已经给你办理了申请入籍的手续,虽然当时并没有正式批下来。但是总有特事特办的例子,现在局里已经特批了你的申请。我这里再问你一句,你自愿加入大江帝国,成为大江帝国的一名公民么?”岳宁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总算可以成为祖国的合法公民了!于是忙不迭的点头:“我愿意我愿意!”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空,岳宁的名字都恰好与那艘在的客轮上的一个女孩子相同,而长相居然也很想那个女孩子档案上的留影,那艘船上目前还没有搜到第二个幸存者。于是岳宁如今的身份是随父母归国办理入籍手续的华侨。

岳宁非常怀疑那个在大海中失踪的与自己同名的女孩子或许没有死,她们那么的相似,既然她来到了这里,说不准两人只是交换了一下位置呢?这么一想岳宁安心了许多,随即又内疚起来:在另一个时空生活的自己是个从小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孤儿,连上大学都是靠自己打工赚的学费,这个有父母有家人的岳宁,真的能适应那样在失去一切亲人后在陌生的环境里孤独的生活么?

可不管怎么说,能够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要不然连公交车都坐不成实在是太杯具了。章先生带着岳宁去移民局办理了各项手续,除了身份卡,还另给了她两张卡片:“你父母在帝国银行的存款都被转到这两张卡里了,你要是怕弄丢了就去银行办理一下合并资料库的业务,以后你再用钱就可以直接通过你的身份卡跟瞳孔认证提取了。”岳宁的嘴角抽了一抽,心说我没看错日历吧?这真的是2001年不是2100年?这么科幻的东西难道不该是电影里才有的么?

章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说:“岳姑娘,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你两个月前提交的入学申请已经通过了,等报到以后,你就是康平女子大学的一员了。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不过我想我还是得提醒你,你这次入学是学校因为你父母对国家的贡献才特批的,可是一旦入学,对你跟其他学生可就都是一视同仁了,康平女子大学是全世界最难毕业的学校,没有之一。我看了你的入学考试成绩,你的理科成绩实在是……我知道你的理想是有一天能够拿到康平格物奖,可是,康平文学奖也不错嘛!不是每个女孩子都非要学理科的。你古典文学跟现代文学的成绩都相当不错,是不是可以考虑转到中文系或者历史系?自动化那边的竞争太强了,每年能顺利升学的人不到百分之八十……”

岳宁的嘴角又想抽了,这位大哥说的话里头的逻辑性很成问题,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去历史系或者中文系还是太好了,再怎么扭曲的历史好歹在四百年前的更早时间还是正常的!至于神马自动化……管它全称是什么,反正一听名字就知道自己进去那种地方一定会被当掉了!于是忙不迭的表示自己也觉得还是历史系比较适合自己。

康平女子大学据说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对此岳宁很有些不屑一顾:最好的大学,既然是最好的为什么还是一所女校?她这三四天因为身份问题没落实所以一直住在政府招待处,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绝大部分是男人,偶尔出现几个女人,还是穿着汉服的,今天终于看到两个穿职业装跟高跟鞋的女性,居然行万福,擦!这世界在科技极其进步的同时思想上到底有多守旧啊。

章先生派了自己的助理,这几天一直陪着岳宁安慰岳宁的实习生小冯先生配岳宁去学校报道。忒玛的连秘书都是男人这算怎么回事儿啊!穿越就够倒霉的了,穿到这么个女人连秘书这种工作都做不成的地方也太让人抓狂了!女人呢?女人呢?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悲催到女人只能上女子大学然后回家相夫教子的地步了!

岳宁正走神呢,忽然听到小冯先生在身边幽幽地叹道:“太不公平了!一直在说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可为什么康平女子大学到现在还固执的只收女生?我当年的成绩明明比录取线高了一大截,可最后却只能上北京大学。”

岳宁当即就喷了:“北京大学还不够好么?”我勒个擦这个世界的价值取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再好又怎么能跟康平大学比!”这位小冯先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张娃娃俩很是可爱,这会儿他一脸的愤怒,衬得那张脸——更可爱了:“明明康平大学是理工最好的,而北大的是文科就是文科见长的,可是那几位汉学家还是都跑到康平大学当兼职老师!我当初为了听于平山先生讲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那三节讲座,光是花钱跟人换签儿就花了我几千块!那是我一个擦了一个暑假的车赚来的啊。可康平女子大学的学生呢?就是个学核物理的都能轻而易举的蹭到邱之长先生的诗词鉴赏课!总说教育资源平衡教育资源平衡,平衡个屁了!不行,明天得请假,这次的游行我绝对不能错过。”

“游,游行?”岳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这种事情对于长在红旗下的她来说太遥远了。

小冯先生的脸腾就红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你马上就是康平女子大学的学生了。唉,我也只是想让你们学校起码放开一部分的名额给男孩子啊!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本国的男性获得康平格物奖了,我不是对本国女性获奖有意见,可是,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的光是看着别的国家的男科学家屡屡获奖吧……咱们本国的男人也不能太挫了啊!总不至于咱们大江的男人脑细胞组成跟外国人不一样吧?所以说来说去就是教育的问题,政府一百多年来对男性理科教育的缺失最终导致了这个结果。哎呀哎呀你别理我,我就是嘴碎……你不知道,我当初上学的时候学的是文秘专业,全班30个学生只有5个女孩子,我妈还怪我没在学校找女朋友,找,找毛啊!格物院的美女文学院的汉,经贸院的骗子满院子的转……谁不知道这几个系毕业的学生找对象难啊!”

岳宁囧囧!

有神的听这位小冯先生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隐约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可能出了差错。小冯先生带着她走出了办事处,外面的街道古色古香的十分好看。岳宁愣了一下,她当初抱着个救生圈漂在海上,被直升机救起来就直接送到了现在落脚的地方,只是听人说自己在北京,却并没有出门。可是,自己在北京上了那么多年学……这,这就是再怎么平行空间,这样子也太奇怪了。

小冯先生看她发愣,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照理说我该带你坐地铁,可是我想着你过去从来没有回过国,应该让你多看看咱们这儿的风景。嗯,公交车没什么稀罕的,咱们坐三轮吧!反正你们学校离这里才七八里地,三轮儿也就一刻钟的事儿。”

“三,三轮儿……”岳宁两眼无神的看着小冯先生挥挥手,一辆挑檐木窗四个角儿雕着蛤蟆,车顶闪着诡异光芒的——三轮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三轮车,真的是三轮车!岳宁觉得心中的神兽又在咆哮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二十一世纪了首都还会有脚蹬三轮儿这种的士存在啊啊啊啊!

一脸呆滞的随着小冯先生上了车,岳宁惊讶的发现车里居然非常整洁,甚至是精致的。沙发椅的把手都是雕花的实木,沙发椅前居然有个小桌子,桌面下固定的套子里放了一沓儿纸杯,椅子旁有个很小的饮水机。

“怎么样,怎么样!北京名产豪华人力三轮车!咱们这里空气这么好,招手停的三轮车功不可没!全世界100个首都里人均出租汽车保有量倒数第三,私人汽车的使用率也很低,还不就是因为咱们有这玩意啊!远一点的路程有地铁,不远不近的有公交,去犄角旮旯的地方叫个三轮儿,多环保啊!开什么汽车呢?那得多少尾气啊……”小冯在一边叽里呱啦的叫唤着,可岳宁早就走神了。

岳宁望向窗外,一群穿着灰色短袍的光头女孩子呼啦啦的从车边跑过,她顿时又囧了。

这,这是什么?小尼姑组团出来逛街?小冯在一边又嘟囔开了:“女性解放日又快要到了!咱们大江的女人还要怎么解放啊……一石法师您回来吧,也解救一下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男人们啊。”岳宁已经彻底不敢说话了,她隐约猜到自己一开始的推测恐怕是错的离谱了!

三轮车的密封性居然很好,关着门窗几乎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声音,小冯推开了玻璃窗,淡淡的花香飘了进来,街头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明明是在宽阔的马路上,来往的车也很多,却根本听不到一声鸣笛,遥远的地方传来庄严地佛诵声,岳宁忍不住问:“我好像听见有很多人在念佛?”小冯点点头:“可不是,后天就是一石法师的诞辰日,这些天好多政府部门跟企业都请高僧过来讲经……市政府在天坛那边专门开了法会。咱们现在听到的,哦,肯定是岳飞科技的动静!!”

“凸!!”岳宁真想扇自己两耳光,就不该多嘴的,岳飞科技!请和尚念经!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同为老岳家的一员的自己该骄傲么该骄傲么!这个世界到底诡异到什么地步了。

三轮车非常平稳,而且很快。岳宁有点儿好奇,开了前头的门上的小窗往蹬三轮的司机脚下看,小冯看她这样就笑了:“别看了,半人力半太阳能的!车顶上装了太阳能板,可以提供一部分助力,不然全靠脚蹬还不累死,也不会这么快啊。这车顶为什么是拱的?可不是只为了好看,是为了更好的吸收太阳能,哪个角度是可以调节的。”说完又叹道:“唉,你在国外怕是对国内了解的少!唉,小小年纪异乡漂泊的,可哪儿会有咱们大江好呢……”岳宁心说你才比我大几岁?可这些天小冯没少给他帮忙,再说人家说的也是大实话,故而也没搭腔,她也不知道怎么搭腔好,其实她还就真的是在这个国家长大的,只是时空不对。

小冯说的没错,康平女子大学确实离办事处不远,感觉凳子还没捂热呢,就到地方了。小冯先跳下车,伸手把手搭在旁边的车架上,准备想让岳宁扶着他的手臂下来,岳宁没好意思碰他,自己跳了下来。小冯递个那三轮车司机——姑且叫做司机吧——一张五元的新钞,那司机笑笑,随手从车座底下撕了一张发票,又找了两个硬币递給小冯。岳宁呆了一呆,坐个三轮儿都得要发票,这年头政府基层工作人员也太不容易了吧。

站在校门前,岳宁又呆了,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今天第几次呆住了。尽管她早就听说康平女子大学是很好很好的学校,可究竟怎么个好法她真的没概念。可这会儿她看着那雕梁画栋的大门,很有年头但却十分整齐的石板路,来来往往各色服饰的女孩子,恍然间自己似乎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不,她早就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可这些个或是穿着半臂系着裙子,或是穿着绣工精致的褙子,或是翻领胡服的女孩子,真的属于二十一世纪么?当然,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不乏穿着风衣,西式套装,连衣裙或者运动服的女孩儿。可这只是让岳宁的违和感越发的强烈而已:她像是进入了一座最最精致的影视城,这里正在拍这个一部大成本的大制作,所以演员们的打扮是这么的华丽精致,可同时游人们也赶来凑热闹了,所以古今的服饰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穿越时空般的画卷。

一个在长裙外面罩了一层轻纱的女孩子从岳宁身边走过去,岳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却听小冯说:“不用看了,是真的,那就是古法造的织金蝉翼软纱……”岳宁很是诧异:“你对布料也有研究啊!”小冯苦着脸道:“你当我乐意研究这些啊,还不是填错了选修课闹的!谁知道江浙近代民俗课还会讲这个玩意儿啊。”

岳宁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跟着小冯到门房登记了身份,往学校里走去。

“学校的宿舍是免费的,有双人间跟三人间可以选择,我建议你选择三人间,你现在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有同学轮流陪着方便点,对,就这个吧,正好没住满,来我给你登记下……”系主任是个老头子,把岳宁的档案手下交给一边的小秘书去办各项手续,自己又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岳宁一大堆注意事项:“这个卡里面每月会打进来三百元的餐饮补助,在食堂的话差不多够吃了,学校伙食还是不错的。北食堂是中餐,南食堂里头南方菜多一些,你要是习惯吃西餐就到教工食堂,别看那里叫做教工食堂,其实学生们很多也在那里吃的……校服还在做,领回来也不用天天穿,有重要活动穿一下就行。”岳宁安安静静听他唠叨完,告别出去,小冯跟学校的一个工作人员陪着她领了一堆的东西往宿舍赶去。

路过自动取款机的时候小冯带进去着岳宁取了五百块钱出来用作零花:“学校只补贴饭钱,别的地方还是的自己掏钱的。”小冯叹了口气,又递个她一只手机:“这个给你,你跟同学好好相处,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电话号码已经存在里头了。”岳宁哪里肯收,小冯却很坚持:“你一个小姑娘,万里迢迢的回国,谁知道遇到这种事儿,如今举目无亲的,我也帮不了你太多了,这么个小东西也不值什么钱,算是认识一场留个纪念吧!连个手机都没有你可怎么跟别人联系?走在街上迷路了都没法打电话找人。哎呀你别哭啊……”岳宁眼泪已经收不住了,她再坚强,穿越这种事情对她来说都太沉重了,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她存在于这个世界却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似曾相识可大部分又那么陌生,她的精神其实一直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些天小冯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做了许多事情,别的不说,她现在身上从上到下的衣服都是人家给买的。这会儿小冯又送她手机,她一方面感激,可另一方面却更深切的感到无助,在这世界上唯一称得上熟悉的人也要离开她了。

小冯手忙脚乱的找手帕给她擦眼泪,乱七八糟的又安慰了她一大通。其实小冯也没多大,当实习生的基本都是刚毕业甚至没毕业的学生,他又是从近乎于男校的文学院里出来的,其实没多少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这么一折腾他的汗都下来了。

岳宁哭痛快了,也觉得不好意思,手机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实用性的,这几天她也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数码产品相对价格不是一般的低,她手上这个看起来非常精致的小东西绝对不超过小冯两天的薪水,作为朋友间的馈赠不算过分。所以也没有再矫情,道了谢收了下来。

学校的宿舍并不是岳宁想象中的那种五六层的很大的宿舍楼,而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岳宁边走边看,发现每个小楼前都挂着一副有落款的格言,其中林姓与许姓的落款最多,林康平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还出现了个让岳宁十分纠结的名字“林如海”,当她走到自己的宿舍面前时,楼前的格言让她彻底呆住了:“既然男人们沉浸在唯心的世界里不肯出来,那就由我们来接手这个唯物的世界吧!——许悦。”

小冯看着这条格言,也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轻叹道:“有时候也真的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是男人们自作自受的结果。当时康平女学的格物院取得了那么多的成就,那些政客们不但不反省一下他们在国民教育上的缺失性,反倒叫嚣说这些东西都是奇技**巧,也只配让女孩子学着玩玩……那会儿原本许悦女士都松口了准备同意让京都女学改名成京都大学堂,吸收男学生进来,让他们也有机会接触先进的科技知识。可被那些政客一闹腾,全完了,后来康平女士去世了,这些人又趁机攻击说什么私人的学校怎么能以京都二字开头?结果正经的京都女学变成了康平女学。他们倒是弄出个不伦不类的新京都女学,可怎么样呢?三年就倒闭了。到现在,大江的男人这个尴尬情况,怪谁呢?许悦女士当年掌握了几乎绝大部分的高科技教育人才,可这些政客却硬生生逼得她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办女校,这么个了不起的女性,被逼的又是离婚又是打官司抢孩子,最后彻底把男人当成了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岳宁并不太知道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早上才得到可以来康平女子大学上学的消息,哪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忙问小冯,小冯便略略的跟她讲了,康平女学的创办人林康平女士在学校的课程里加入了大量的物理化学生物等近现代科学的学科,在改名为康平女学之前,京都女学就已经取得了大量的科研成果,但也正因为这些科技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撼动了传统利益既得者的地位,因为屡屡受到攻击。

康平女学改良的纯碱制造工艺,食盐析取工艺,以及冶炼去硫法,这三大成果几乎称得上大江的化工基石。而这些东西在研究过程中无不需要相当大的投入,为了筹集资金,康平女士辛苦奔走多年,也曾曾向当时的政府提出拨款,却被多次拒绝,偏偏等各项明摆着能带来相当收益的技术被研究出来之后,一大票政客跳出来要求林康平女士无偿把这些东西交给国家,说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康平女士极为愤怒,严词拒绝了这些无礼的要求,并通过她的丈夫许阳以及其它政界的朋友提出了专利法的提案并最终获得通过。她在报上发表声明:“千百年来,我们的国民不尊重从事技术革新的科技人员,他们熬尽了心血花光了积蓄换来的,永远是别人可以随便使用的东西,我不想敝帚自珍,但更不希望我的学生,还有其他的科技研究者永远只能以牺牲者奉献者的形象出现,她们应该得到属于她们的东西,而不是被无休止的剥削耗尽心血,最终丧失了创新的信心与勇气,这于社会,于国家,都会是极大的灾难。”

在专利法颁布的前二十年内,通过的一千零七十五个专利项目中有六百个来自于康平女学的各个实验室,另有一百三十二个来自于康平女学的毕业生。这些专利成为推动康平女学进一步发展的助推器,但是同时也成为政敌们攻击许阳的利器。许阳在首相竞选失败的那年,正是他推动专利法出台的第二年,政客们攻击他的主要原因,并不只是节制生育计划,专利法也是其中重要的理由,“擅用国家权力为妻子谋利”,政客们总是能罗织出各种奇怪的罪名,尽管他们心知肚明,能捐出全部家产的林康平根本不是重视钱财的女人,而一向人品刚直的许阳更不可能以权谋私。而讽刺性的是,在许阳,林康平相继去世后,他们为女儿许悦留下的只有一座女学旁的自己居住的老宅,高达一千三百万江华币的现金与两间私人实验室三个工厂还有大量的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艺术品被全部他们捐给了康平女学及博物馆,并建立了林康平基金会。而那些当年的政客,除了作为反面教材出现在关于近现代科技史的讲座上以外,谁还记得他们呢?

岳宁听得几乎呆住,这个世界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年代这样的人们,正愣着忽然又听到小冯叹道:“康平先生一辈子视钱财如粪土,却为了保卫别人的利益奔走了好多年。‘以对圣人的态度对待自己,以最公平的态度对待旁人’。她是我最崇拜的女性,所以我才一直这么执着的参加各种情愿,想让康平女子大学接收一些男生。现在这样发展下去,其实对康平女子大学的未来并没有好处。康平女士一直都提倡事业与婚姻兼顾的,可是她的继任者许悦女士太偏激了,她把自己的遭遇过多的责怪到婚姻本身而不是她自己择偶的失误上。在她的指导思想下,学校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毕业生的独身率太高了,拥有最优良的基因的女性每每拒绝结婚,这对国家是多么可怕的损失……”

小冯正侃侃而谈,却听到旁边有人插嘴:“不够了解的东西就不要随便评论!许悦校长从来没有反对过婚姻本身,她只是倡导更理性的选择婚姻对象而已,她并不是怨天尤人的人,当初一力发展女校不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么?再说,我们学校的单身率高也不是因为什么对婚姻的恐惧,只是没时间而已。你要是查一下资料,会发现我们这里单身率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大部分单身的学姐都集中在那些高端科技的领域。这些领域不止女性,男性的单身率也是相当高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些东西实在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到的,必须做出取舍。”说话的姑娘带着黑框眼镜,上身穿着华丽的蕾丝高领上衣,下面的裙子蓬蓬的,头上挽了两个小髻,这一身COS风十分明显的打扮配上她面无表情的说明,如果这是漫画,岳宁可能会端着脸大喊:“好萌好萌!”可现在却只觉得诡异的要死。

“这是……林康平一八九九!”小冯忽然发出尖利的大叫。

“咦?你还真是康平女士的死忠粉儿啊!”眼镜女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点松动,不过岳宁认为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董事会其实在商量招收男学生的事情了,不过本科部是够呛了,明年起可能会对外吸收一些男性的硕士跟博士生……不过很难考是一定的,而且都是文科院。”

小冯激动地大叫:“明,明年么?我我我就是文科生啊!这位姑娘,不,这位小娘子,麻烦您给我留个电话好么?我我我我我我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又个能打听的地方啊……”

小娘子!我勒个擦擦擦擦,岳宁真想翻白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很显然想翻白眼的不止她一个,眼睛女黑洞洞的眼睛扫了小冯一眼:“我不是古代文学系的,你不用这样子喊……而且古文系的姐姐也不会喜欢你这么叫的。除非是七夕那天你跑来追女朋友可以这么叫,不然最好别这么喊别人,不然搞不好会被揍的。你身边这位应该是历史系的新生岳宁吧?你问她就行了,这种事情不存在暗箱操作的问题,要知道肯定就都知道了。”

岳宁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眼镜女扶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说:“裘含,历史系三年级,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室友了。我两个小时前就接到电话你要过来,于是赶紧收拾房间等你过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下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你们小两口在门口聊天聊的忘了时间……”

岳宁,小冯:“……”

※※※

三天后。

岳宁冲了凉,从浴室走出来,听见室友关笑笑抓狂的喊声:“球球我求求你了,换个片子看吧!你一看这个电视剧我就想把电视砸了。”裘含慢条斯理的说:“我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一石法师的,这是为了学习,学习你明白么!”

关笑笑泪奔了:“这个片子的主角除了也是秃头以外到底哪里跟一石法师有半点关系啊!”

岳宁木着脸走出来看了一眼小客厅的电视,屏幕上衣着华美而暴露的贵妇媚眼如丝的躺在榻上,对一旁举着画笔的英俊和尚道:大师,您务必把我画的更写实一些。岳宁的嘴角抽了又抽,不管哪个时空,都会出现这种能让历史系学生想砸电视的片子。

裘含叹了口气,说:“虽然剧情很胡来,但是陈设跟服饰倒是很讲究。岳宁你看,你昨天问我的胡榻,就是这种了,我估计剧组借用了别人家藏的古物,这种纹饰是十九世纪初京城富贵人家嫁女儿打家具的时候最喜欢雕刻的花样。还有你看她的衣服,虽然似乎有些暴露,但其实只是穿着场合不对,作为礼服参加宴会的时候这样的打扮其实很正常的。”说完便又换了个台。

“你不看了?”岳宁很奇怪。

“恩,这个片子很拖拉的,这个场景起码要演二十分钟,衣服陈设都看完了,当然要换台了。”

连换了几个台,净是跟一石法师有关的电视剧,关笑笑怒道:“烦死了烦死了,明明就没一个能演出一石法师的半分神韵的,可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出来一群人乱拍一气。拜托,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就不能拿个镜子先照照自己么?”

裘含慢悠悠的道:“是你太挑剔了。这世界从变成父权社会以后,几千年,也才出了一个一石法师,你用这种眼光去要求演员,太难为人了。”关笑笑也泄了气,盯着新换的台道:“哎,说起来赵文卓倒还算端正了……”

岳宁猛的听到赵文卓这个熟悉的名字,大为激动,忙抻了脑袋也去看,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比印象里年轻多了,只是这造型,秃头……对了。对了,自己看过他演的法海,好像就这个样子了。

关笑笑道:“光提长相,他演二十五岁以后的一石法师也还行,可是少年时期,哎,老黄瓜刷绿漆,惨不忍睹。”

电视上的一石法师忽然喊了一声:“林妹妹……”岳宁当即喷了:“他以为他是贾宝玉啊!”说罢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下。

果然裘含也皱了眉,只是她说出的话让岳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总是这样,不把贾宝玉跟林黛玉扯到一起不行么?更不要说一石法师早就不是贾宝玉了。这个片子也是老片子里比较经典的了,可就这一条实在让人倒胃口。”尽管这几天对这个世界的诡异程度有了相当的了解,可岳宁还是禁不住又一次在心里挂起了宽面条泪:我错了,我以为这只是在某个拐点走向不同方向的平行空间,可为什么这个空间会出现红楼梦的人物啊?这是架空综古典小说的世界么?贾宝玉与林黛玉这对国民CP被拆了,拆了就拆了呗,问题是贾宝玉连宝姐姐都没娶!!他他他出家了!好吧曹公的书里贾宝玉本来就出家了……问题是,我勒个擦这个经历了三个世纪活了一百二十一岁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圣僧一石法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是贾宝玉么?这家伙起点穿越男模板加身吧?不对不对,人家都是回古代当种马建后宫,这回去当和尚从事妇女解放运动的算肿么回事儿啊!

又换了一个台,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女孩儿趴在树上掉眼泪:“明灿哥哥,我下不去了……”这回一直慢条斯理的裘含也无法忍受了:“连许师是什么时候取的字都不知道,也好意思拍他!”

再换一个台,终于出现了让关笑笑激动的片子,关笑笑连声喊:“停下停下,快停下!哇哈哈哈终于等到重播了,这集我当时给错过了,后悔死了!”

电视上,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穿着官服的人正在办案。裘含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去把你那个实验做完!这种片子只会把人教傻,这么丰满的胸部,嗓音还这么尖细,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把她当做男人?许菠儿根本就没波儿,看她的画像就知道了!她从外表上跟她双胞胎哥哥许节根本没什么区别,嗓音也是很中性的,要不然也不可能顶替他哥哥去做官!”

岳宁一听,便知道这又是个著名的历史人物,忙问裘含是怎么回事儿。裘含便说:“许节跟许菠是许陌跟夏美凤的双胞胎儿女。许节当年考中了进士,被外放到山西做官,但是许节其实并不喜欢做官,他想当个驴友,编一本全国地理地图,而她的妹妹从京都女学,也就是咱们学校毕业。她对农田的节水灌溉理论很有研究,但是苦于没有大片的田地供她实验,最后索性跟哥哥商量,代替他跑到了山西做官。她在任三年,大批因无法灌溉而抛荒的土地恢复了耕种,而她在任地出产的农具也远销全国。但是她自己却因为被发现是女扮男装而被弹劾。”

“后来内阁研究了一下,发现许菠发明的许多小工具很有用,统筹灌溉的管理方法不仅仅节水,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很多时候各个村落因为水源问题而引起的纠纷,而她研究的工效学更是让农具制作的效率提高了许多。于是功过相抵,不再追究。”说到这里,裘含露出讽刺性的笑容:“他们以为自己很大度,拿了许菠现成的理论准备应用到全国,这时候才发现,全国的男人就没有几个懂得什么叫做统筹,什么叫做工效学的!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同意让许菠重新回到政府任职,同时也通过决议让女人可以在政府部门从事七品以下的基层工作。”

岳宁听的心驰神往,她来到学校的这几天,一直在加紧时间的恶补近代史,发现从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真是个英雄辈出年代。似乎沉寂了数百年的中华突然把攒了几百年的风流人物一股脑的都爆出来了。她这几天已经把一石法师,林康平,许阳,洪秀全……等好多个人物的生平研究过了,可每每觉得这些人已经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人物了,却总能从犄角旮旯里忽然又冒出个要么独行特立要么开创了历史先河的人物,很明显这个许菠又是这种情况。许菠没波儿……好吧!裘含的总结很厉害,她一下子就把这个名字记住了。

“可是现在的政府工作人员还是以男性为主啊!”尽管觉得自己可能问了傻话,可是岳宁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她实在是对当初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那满地的男人记忆犹新,当时差点把她吓死啊,以为自己跑到个女人一点地位都没有的世界了呢。

裘含大笑:“政府工作人员?你也不想想你去的是什么地方!一个小办事处,还是处理琐碎外交事件的,怎么可能遇到几个女人!以为大江‘唯心的男人,唯物的女人’这句谚语是白说的么?那种工作需要的都是文职人员,当然主要都是男性了!你换个地方,统筹处或者国经办,保证你想找男人都费劲儿。”

岳宁的脸腾就红了,她虽然恶补常识,可是理论跟联系实际真的完全是两回事儿。她知道这个世界男人偏重文科学习女人偏重理科学习,可却一下子没办法跟由此导致的工作趋向联系到一起。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由女皇领导,国会百分之四十八的成员都是女性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更不要说大江科学院里百分之六十八的院士都是女性,这对于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她来说实在是虚幻的不像是真的。

又问了几个历史问题,裘含就提出带岳宁去潭柘寺拜一石法师的佛骨舍利:“我今年运气挺好,从年初到现在抽到了两个号呢!实在没办法,虽然咱们大江的人口不算多,可是潭柘寺一直都是最有人气的地方,不加以限制的话古建筑是经不起这个折腾的,每天三千人的访问限制,四月份的额度倒是高些,可是比起蜂拥而至的朝圣者,增加的三千限额实在是杯水车薪啊!不过咱们大江人还是运气比较好的,外国人的话一年总共才有一万个名额。前年有个印度的女权组织过来,整整五十个人抽了半个月的签儿才抽到三张门票……笑笑你去年去过了,今年就忍忍吧,我带小宁去看看。”

关笑笑连连摆手:“去吧去吧,我是北京人,潭柘寺从小到大去了也不下二十次了!不差这一回半回,对了,一定要给我带两包潭拓蜡烛回来啊,要熏衣草味儿的……”

裘含怒道:“那鬼地方买包蜡烛得排几个钟头的队,你不会上淘宝么!”

关笑笑崩溃道:“我的亲姐唉!你也算历史系的么?不知道潭柘寺里头卖的蜡烛每天五千份是限量的么?那是纯手工的,蜡烛上还刻着编号呢,淘宝上的潭柘寺蜡烛根本就是附属的工厂量产的,没得比啊!”

裘含悻悻道:“我又不是一石法师的死忠粉儿,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关笑笑啧了一声:“这是常识吧?算了我觉得还是我带小宁去潭柘寺比较靠谱儿……”

裘含斜眼:“你的实验……”关笑笑泪奔:“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两个室友真的都是太好的女孩子。岳宁来康平女学时间虽然很短,但却敏锐的注意到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与自己原本世界的女孩子很多的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世界的女孩子,比较不像女孩子,她们往往更豁达,更有效率,更不容易斤斤计较。“世界那么大,我们没必要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是隔壁宿舍门口的格言,落款是个岳宁没听说过的名字‘洪思思’。虽然不知道这个洪思思是何许人也,但是对她的话岳宁深以为然,在这个世界里,女性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斤斤计较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岳宁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跟着裘含下了楼,裘含却没有带她往大门方向边走,而是继续往宿舍区的更后头溜达:“从后门走近些!正好是个公交车的始发站,直接就到潭柘寺大门口了。”

岳宁嗯了一声,不错眼神的挨个看路过的宿舍门口的格言,她是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多格言非常有意义。她又看到了离自己的宿舍不远的那个宿舍那条林如海的名言:“吾将直道而行,虽白死而不悔。”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林如海确实有个叫做林黛玉的女儿,他的夫人也确实是荣国府的小姐,可是这个为国为民却最终在困苦中死去的林如海跟红楼梦中的那个林如海是那么的不同。

岳宁暗叹了一下,又默默的看别的格言,却冷不丁被映入眼帘的十分违和的出现在这里的一句“格言”给镇住了:“谁年轻时不曾爱上过一两个人渣!——许阳。”

这是神马?这么熟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不不,它怎么就能作为格言挂这儿呢?岳宁站在那座宿舍门口就发了呆。裘含扭脸一看,当即喷笑:“这是核物理专业的学姐们的玩笑,本来这里挂的是洪秀全的‘这个世界终将走向民主’,可是学姐们觉得那个实在像是喊口号,硬是给改成了这条,洪秀全的那条被政治院的学姐给扛走了……核物理专业的单身率一直都是最高的,所以也算自我解嘲吧!”

岳宁心说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纠结的问:“许师为什么会说这个话呢?”裘含叹道:“还不是为了许悦女士?许师那时候都是七十一岁的老人了,本来他可以安稳的颐养天年的,谁知道他的独生女儿许悦女士遇到那么个绝世渣男,搞得老两口那么大年纪还得为了女儿离婚的事情闹心。许悦女士非常内疚,跟许师哭了一场,许师就跟她开玩笑说了这句话,告诉她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错,不要为过去的错误耿耿于怀,更不要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放弃对美好事物的追求。许师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了。”

裘含说到这里,罕有的露出一丝微笑:“所以尽管大家都觉得一石法师是最了不起的女性解放者,可我却觉得一石法师太了不起了,让人只能仰望他崇拜他,觉得他就像一尊完美的佛像,而不是真人。同为妇女解放运动先驱的许师则不一样,他是活生生的,他有感情,有缺点,他的一生光辉却不乏各种遗憾……他的一生给我的感觉,就是从可爱的邻家男孩儿,到温和邻家大哥哥到认真的大叔一直到慈祥的老爷爷,太真实了!”岳宁的嘴角忍不住又想抽了,感情这位粉三维形象不粉平面的啊!

大江境内的公交车都是不花钱的,只需要刷一下身份识别卡,别小瞧这么个看起来多此一举的刷卡行为,就这一条,就让通缉犯们的出逃受了很大的限制。岳宁听着裘含的解释纠结极了,这个世界的人的脑神经构造真的与原先那个世界很不一样。公交车明显是空调车,不过显然四月份是没必要开空调的,因而车窗大开着,外面的鸟语花香传进来,让岳宁又是一阵的走神,曾几何时,她熟悉的那个北京,何曾有过这样弥漫着花香的清新空气!裘含嘻嘻的笑:“其实应该坐地铁比较快,不过我觉得你一定没怎么上过街,就还是带你坐公交了。你看,那是许师的雕像!”

岳宁忙向外看去,汉白玉的雕像就立在远处的一个小广场中间,从郁郁葱葱的数从上面漏出来,隔了几百米都清清楚楚的:“那个广场后面就是许师纪念馆,许悦女士的儿子,许庆之先生在获得康平格物奖的次年把外祖留下的老宅捐出去做了博物馆,又买下了隔壁的宅子全部拆了建了公园跟小广场。那真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年代,那么多无私的伟人,而且,关键是……”裘含忽然端了脸插进了一声:“这些大人物们怎么都长了一幅好相貌啊啊啊,这可让我等凡人怎么活啊!”

岳宁已经对裘含时不时的抽风习惯了,也没理她,只是专心的去看那雕像,正好汽车行驶到离雕像最近的地方,雕像上带着两撇小胡子的微笑的英俊男人让她当时就愣住了,裘含笑道:“被电到了吧?这可是康平女士一辈子唯一的一件外传的雕刻作品,当时的人们评价说不是一般的传神!这个雕像是复制品,原件是等身大小的,在博物馆里头呢。许师当年是著名的美男子,他上街的时候曾有姑娘看他看的晕过去的。即使是塑像,这些年也不乏有游客在博物馆看到晕倒的情况,说起来康平女士其实是很不喜欢许师的小胡子的,当时因为想让许师剃胡子闹了好阵子呢!最后还是拗不过许师,把胡子也雕上去了。”

岳宁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看雕像看到入迷这种事儿过去想都没想过,许师的雕像慢慢在她视线里消失,耳朵里又传来了佛诵声,裘含嘟囔着:“今天还好,后天出门的话估计交通都会阻塞,花车游行之类的一定少不了的,这些人的脑子被糊住了么?一石法师的诞辰日搞神马花车!他老人家难道是花和尚么……”

裘含的声音显然有点大了,车里传来别人善意的笑声,岳宁也觉得她说的没错,是啊,一个和尚的诞辰日搞什么花车确实搞笑了点,正想着却有人插嘴:“换个角度来说,花车这些东西其实更多的不是为了纪念一石法师,而是庆祝我们自身的独立吧?”说话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翻领衬衣,米色的丝巾在领子上打了个漂亮的结,下面是米色的一步裙,这是康平女学的夏装西式常服,这趟车上十个有八个都是校友,早早脱下春装换上夏装的不止这一个人,只是其他两个穿夏季校服的是改良的小袖短襦配不拖地的大摆裙的中式常服罢了,裘含想了想点点头也肯定了她的看法:“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公交车慢慢的走着,中间路过了一个岳宁十分耳熟的站点“念慈庵”,她寻思着原来这世界也有这个牌子,可是身边的人的议论却让她又一次想以头抢地了:“除去是一石法师的堂妹以外,净安法师本身就是个让人尊敬的出家人啊!”“我觉得净安法师俗家的名字好美,惜春,惜春,可惜春天还是不在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她年老以后的画像,据说她年轻的时候好美的!”

无数次被这个伪红楼后的世界刺激的岳宁这会儿已经有些麻木了,懒得再问身边的人,反正早晚都会知道这些典故的。正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诡异的世界,公交上的喇叭报站牌,终点站潭柘寺到了。

无论怎样纠结的心情,在来到潭柘寺后,所有焦躁与忧虑都被抚平了。寺庙里来往的人很多,可所有人都是轻手轻脚的,虽然也是十分著名的景点,却没有岳宁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的举着喇叭的导游,没有寺院外摆的乱七八糟的香烛摊子,站在寺院门口,就已经被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了。一队僧人四人一组抬了大桶往远处走去:“那是向没有抽到门票不能进来的游客送的水,很甘甜的山泉,季节不同还另送佛饼或是热粥,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散蜡烛。当然,正经在册的佛教徒跟附近的村民是不用参与抽签就可以进来的。潭柘寺同时也相当著名的慈善机构,对信徒一直都是非常有亲和力的,资金管理上也相当透明,管理费比康平基金还要低一点呢。”

游潭柘寺,去大雄宝殿拜佛祖或者去求观音签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去圣僧塔瞻仰一石大师的佛舍利还有捐款才是重头戏。裘含絮絮叨叨的在一石法师的佛舍利面前说清楚了自己准备捐的两千元钱的来历,这才到登记处拿出了钱,然后认真的留下姓名地址联系电话还有邮箱,这才向岳宁解释:“潭柘寺是不接受来历不明的捐款的,当然,替捐献者保密是可以做到的。每一笔捐款中的每一元的去向都会向捐献者发去详细的清单……而且一石法师当初曾说过,不可以慷他人之慨,他希望信徒捐的每一笔钱都是自己双手赚到的,而不是问父母,或者丈夫要的。所以我刚才才不许你掏钱,你想捐,就以后打工赚钱再捐,不然一石法师是不会高兴的。”

这些天岳宁已经被这个世界种种奇特之处震撼了好多次,这她不得不承认,她再次被这位伟大的僧人震撼到了,不是真正的慈悲者,又怎么会在意善款的来源?他倡导的不止是做善事,更有自食其力的独立精神。她默默的抬起头,那水晶的盒子里不只有一百二十多块佛舍利,还有一颗不算起眼儿的玉石,她知道,那就是那块写着“仙寿恒昌”的一石法师出生时就带着的玉石。有人说,或许是这块美玉给一石法师带来了健康长寿的一生,可岳宁知道,不是的,不是的。她所在的空间,有过这么一个同样带着这块玉的男孩子的故事……她现在万分确认那不止是一本书,恐怕更是某个穿梭时空者留下的记录。而那个贾宝玉,他同样出家了,但出家之后的事情呢?没人知道,但一定不是这样漫长且辉煌绚丽的一生。

庄严的吟诵声传来,这是潭柘寺的僧人们的晚课,岳宁本已经变得平静的心越发的沉静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墙壁上一石法师的肖像似乎正冲她微笑着,画上的老和尚早看不出年轻时据说倾倒众生的美貌,他的眼神和善而慈悲,似乎每一道皱纹都带着微笑。岳宁已经听不清身边人的讲解了:“这是许师晚年最著名的画作了,站在这幅画前的一百二十度的范围内看一石法师,都会觉得他在看自己,实在是太神奇了……”

岳宁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纠结自己为什么会摊上穿越这种事儿,也没必要去想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被扭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是不幸的,所以摊上了穿越这种烂事儿;可她更是幸运的,所以才有机会见识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虽然不能见到这许许多多让她仰慕不已的人物,可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感受这些人为后人留下的遗泽,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

对于每一个大江人来说,自大江开元四年为起点算起的六十年都是非常不一般的六十年。那一年是西元1804年,正好也是旧历的甲子年,这一年,林康平女士建立了京都女学,也就是后来的康平女学,康平女子大学。也就是在这一年,江德帝宣布将上朝制度改为一月一次,并废除了大臣在皇帝面前的跪拜礼;还是在这一年,而这六十年的最后一年,西元1863年,恰好是大江第一位女皇江武帝登基的那一年。

这六十年,中国完成了从专制制度到君主立宪制的完美蜕变,从传统意义上的封闭式的封建国家,逐渐转化成了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开放国家。同样就在这一个甲子的时间里,中国出现了第一部现代法典《大江法典》,它肯定了资产阶级对封建阶级的胜利,宣布私有制神圣不可侵犯,这部法典与拿破仑法典并称为“东西方资本的基石”,虽然在颁布伊始的几十年内这部法典包括“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在内的大部分内容并不能被落实,但在进入二十世纪以后,这部法典成为大江飞速发展的保障。

这六十年,大江的科技迅速发展,终于抓住了世界范围的工业革命的尾巴,而没有在这场大变革中被抛离。而随着以康平女子大学为代表的重视科技教育的现代大学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大江的科技在十九世纪末实际上已经站在了世界科技较前端。

这六十年,女性的地位空前的提高。一石法师的弘法运动与慈善事业使得女性从精神上逐渐有了独立的要求以及独立的可能,而林康平女士在教育界的努力使中国女性完全具备了独立的能力。

这六十年,大江出现了无数个足以流芳千古的人物,似乎被封建思想束缚了千百年的人类的灵性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各个领域纷纷出现了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人物。他们就像群星般熠熠生辉,给那个原本就辉煌灿烂的年代涂上了最为华丽的星光。人们习惯称那风云变幻的一个甲子的年代为“大时代”。而有趣的是,那个年代由于艺术的繁荣昌盛,大批的西洋画画家涌现,为人们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写实的图画资料,其他朝代只能凭文字或者抽象的画作来想象的名人形象,在这个年代却十分生动而具体。

随着科技的日渐发达,这些画作逐渐通过复制以及现代化的通讯方式让越来越多的人见到,人们惊奇地发现,过去圣人般的名人形象忽然变得如此鲜活而具体。而更让他们惊奇的是,那个时代似乎是美人横行的年代,无论是因为容貌招来灾祸的洪秀全,还是被一路的“XXX第一美男称呼下来的许阳”,他们的容貌都毫不逊色于他们的名声,甚至连遁入空门的一石法师,都有一张让人无法不产生好感的英俊的面孔,而以林康平为首的女性伟人们也同样各个容貌出色。

那个时代的英雄们更容易成为偶像,因为他们有着具体的形象。而这么多的偶像集中在一起,人们索性给那个被称为“大时代”的六十年,起了一个更形象的名字“偶像时代”。曾有人提出这样的称呼实在不够尊重,似乎是只注意到了人的外表,可是更多的人觉得,其实偶像原本就是“崇拜的对象”,那个年代集中了那么多让人崇拜的伟人,那么,称其为偶像年代,其实是很妥帖的,于是这个名字,也就叫了下来。

※※※

“偶像年代么?那可真是个美好的年代。”岳宁轻轻合上书,自言自语的叹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