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这几年过的虽然没有扬州时那么多姿多彩,但是总的来说还是相当自在的。身为林如海的女儿,她虽然没有母亲,但是社交一点都不少,她回京不过两年,作为老林探花的宝贝女儿已经成了京中闺秀中很是拔尖的一个,生的美,行为举止极为得体,更别说她那在扬州都是极拔尖的才华了。偏黛玉虽在才学这方面傲了些,可是为人处世却很是谦和的,所以在京城闺秀堆里人缘倒是很不错,当然,她交往最多的还是外祖家的几个姐妹,毕竟亲戚跟一般的朋友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父亲有客人,黛玉就回了自己院子,让人点了几盏灯照的亮亮的,自己坐在桌前开始写信。给姑姑的信很快就写好了,可是轮到写给哥哥的信了,写来写去揉了好几个纸团总是写不好,她自己也是好一阵子才从悲伤里走出来,所以前后有快半年都未曾给许阳写信了,这会儿提起笔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好阵子,实在无从下笔,干脆翻出了记录自己诗词的集子,把这半年自己比较满意的诗抄录了几首出来,又找了去年到外祖家大观园玩的时候写的一个短篇游记也抄上。又呆坐了一会儿,开了柜子翻了一阵子找出了一张绢画来仔细端详,却是张工笔,画的是许阳与紫萱,画里的许阳正在吹笛子,紫萱在一旁抚琴。两人在才发芽的新柳下一站一坐,背后的池塘里一对儿鸳鸯交颈而眠。这是黛玉离开扬州前为哥哥嫂子画的画,她画画的水平跟许阳那是没得比,但是毕竟也是正经学过的,虽没什么太深的技法可言,功底倒是扎实,工笔这东西的“形神兼备”的特点也是被她琢磨差不多透了,画上的二人一眼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的安逸洒脱,宛如神仙眷侣一般。

黛玉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会儿她非逼着哥哥嫂子给她摆造型好让她画画,哥哥嘴上说她麻烦,可是还是高高兴兴的让人抬了琴摆了案子,嫂子更是兴致勃勃的建议说天气好,要画就到花园子里画去,那里景色更美。一开始这两个人不过是配合黛玉摆造型,谁知道他们一合奏就沉浸了进去,两人一吹一弹,一曲接着一曲,弹琴的弹琴吹笛的吹笛,间歇的时候两人就随意的聊几句,没一会儿就把黛玉给忘到了一边,等他们从两人世界里醒过神来的时候,黛玉把稿本都基本打好了。后来她又修改了好久,等定稿了,把画勾到绢上,彻底画出来已经是离开扬州的前两天了,哥哥开玩笑要她把画留下给他们夫妻作纪念,她不舍得,想要带回京里想念哥哥嫂子的时候看。嫂子捶了哥哥一顿,说他总是喜欢欺负妹妹,不但没有要这幅画,还把哥哥压箱底儿的好几幅画也拿了出来塞给她。只把许阳弄得哭笑不得:“都说我惯妹妹,你比我还惯得厉害!”

黛玉看了一会儿画,心里更觉得难受,不过是两年而已,物是人为,昔日的神仙眷侣如今却阴阳永隔,温柔体贴的嫂子去了,只剩下哥哥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不凄凉。她看了一会儿,又细细的把画重新收了起来,又流了一阵子泪,这才坐到桌前重新开始给哥哥写信。

第二天一早,黛玉便把一薄一厚的两封信给了父亲请父亲让人一并捎到扬州去,她夜里总算憋出了一封给许阳的信,连同自己的诗词跟游记一起塞进了信封,把信封塞的鼓鼓的。林如海看她眼里有血丝,就知道她睡得晚了:“你是写信写的晚了吧?眼睛都熬红了。”

黛玉点头:“今天是邮船发船的日子,不写出来又要耽误好阵子。我都几个月没有给姑姑跟哥哥正经写信了,正好前阵子写了几首诗,一并送过去给哥哥赏鉴。”

林如海知道女儿肯定是找一些开怀的诗词劝慰许阳,也不多问,拿了个牛皮小箱子把两封信装好,又把自己写好的信跟几样礼物也塞了进去。又叮嘱道:“今天外面有点风,去你外祖母家的时候多披个披风吧!”

黛玉道:“我省得,爹爹也要添件夹衣才好。”

辰时林如海出门当值去了,黛玉回房换了件厚点的衣裳,让人把给众人的礼物带上,自己也准备出门了,孟姨娘忙着安排洪秀全搬家的事情,也顾不得多管她,只叮嘱道:“姑娘若是舍不得几位表姑娘,就干脆请她们几位到家里住几天,省的你跑来跑去的,每次都吃不好。”

黛玉抿嘴一笑:“也不至于吃不好,只是不太合口味罢了。反正回家您也会做好吃的给我补上的,这阵子您太忙了,我就不带人回来添乱了。”

孟姨娘摆手道:“无碍的,洪公子一搬走就彻底清闲下来了,咱家这几口子人省事儿的很,有什么忙的?我算着姑娘你有快一年没请几位表姑娘过来做客了,别人家的诗会也好阵子不参加了。这阵子你闷的够呛,索性把她们都请到家里热闹热闹,也去一去郁气。”

孟姨娘这么一说,黛玉一算,可不是,自从扬州的噩耗传过来她就再没心思玩乐,亲戚间的走动少了,城里别家闺秀做东的诗会也推了好几次,除了主动上门拜访的几位姑娘,她确实快一年没请过客了。这么想想便点了头:“行,我去跟外祖母说说,回头把几位姐妹接到咱家住几天。”

孟姨娘笑着点头,吩咐丫头们好好照看姑娘,又传话让拉车的老李慢些走,不要急吼吼的颠着了姑娘,这才放黛玉出了门。

一到车上春纤就吐舌头:“孟姨娘越来越唠叨了,生怕我们有半点照顾不周的地方,唉,姑娘在她眼里真是心肝宝贝。”

春纤唾道:“又嚼舌头,还不是孟姨娘对姑娘是打心眼里关心的。换了别人家姨娘,最好的也就是把家里姑娘当座大佛供着,哪里有这么贴心的。”

黛玉笑道:“这世上除了我爹跟姑姑,也就是孟姨对我最好了。有时候心里替她不平,这样好的人,为何命这般苦,当年要是不出事儿的话该多好……”

春纤道:“孟姨娘现在过得也很好啊,老爷很尊重她,姑娘也把她当正经长辈看。”

黛玉摇头“这怎么能比呢?就算我跟爹爹再尊重她,可说起来毕竟是做妾的,来个正经客人的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雪雁正色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姑娘怎么知道孟姨娘就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我倒觉得她老人家其实最洒脱不过了……”

黛玉诧道:“几天没注意,你都会引用《庄子》的典故说话了?这了不得了,钱哥哥可要愁死了,这么个会引经据典的媳妇真是惹不起。”

雪雁脸红道:“姑娘又拿我打趣,我那点墨水还不是跟你上学的时候听的几耳朵才学会的……”

春纤也笑了“可惜了,那会子我坐不住,大半的课都让雪雁儿跟着姑娘去了,可惜可惜,我真该多学些之乎者也的,省得别人说话我都听不懂。”

其实黛玉房里有四个丫头,不过她用惯了雪雁春纤,所以出门一般都还是带这两位。说话间已经到了荣国府,雪雁春纤二人跳下车,便有人过来把轿棚抬了进去。

过了角门,黛玉下了车,早有丫鬟过来引路,却是贾母身边的琥珀:“姑娘可来了,老太太这几日惦记的厉害,昨儿让人下了帖子,今天一早上就念叨了您好几遍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热热闹闹花团锦簇的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太太当中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偎依着湘云宝琴二人,邢王二位夫人在一边陪坐,其余李纨带了探春惜春宝钗李玟李琦邢岫烟诸位姑娘在两边分坐,十几个主子,再加上侍立的丫头婆子,乌泱泱的几十号人把花厅塞了个满满登登。黛玉先给外祖母,舅母行礼,随即与嫂子,众姐妹一一见礼,宝琴见礼后并未坐下,而是扯了黛玉到她的位子上坐了,自己笑吟吟的往下手挪了挪。湘云笑道:“偏你乖觉,林姐姐一来你就让位置。”

宝琴笑嘻嘻地回道:“我是想挨着林姐姐坐啊,好阵子没见她,想得很。”

宝钗便道:“我还是你亲姐姐呢!也没见你什么时候这么想过我。”

黛玉嗤道:“自己亲妹妹的醋也吃,你也好意思说……”说罢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老太太看她们姐妹一见面便这么亲亲热热的,也很开心,拉着黛玉问了一通她父亲身体如何,她最近在忙什么,又埋怨道:“你说你,离外祖母家里才几步的路,偏偏就懒得过来,我不请你,你是不是还要再等个一年半载才肯来看我这老太婆?”

黛玉连忙告罪:“这前阵子春闱,家里后院儿一下子住进来二十几位江南的举人,孟姨娘整日忙他们的事儿就忙的脚不沾地,只得把家里事情交给我大半,父亲那边也忙,故而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老祖宗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常过来陪您。”

贾母叹道:“好在你家里那位姨娘是个正经能管事儿的,要不然那么大个家,你跟你爹可怎么忙得过来啊!对了,前儿才得了几匹好料子,你回去的时候捎给你姨娘,替我谢谢她,她辛苦了,把我的外孙女照顾的这样好。”说罢又叮嘱李纨记得把料子给黛玉带上。

老太太年纪大了,与众人热闹了一会儿便先要回去眯一觉儿,走前吩咐李纨照看众姑娘玩儿好。鸳鸯琥珀便扶了老人家先回房休息了。

老太太走后,黛玉有些担心的问二位夫人:“舅母,外祖母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可请了大夫。”

王夫人叹道:“老祖宗过了年就一直不太精神,也请了大夫,只说没什么大病,也没开药,只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觉儿自然就多了。”

邢夫人也道:“姑娘有空就多来陪陪老人家吧,她前天早上醒了,忽然就喊你母亲的名字,说敏儿今天不是该回门了么?怎么还没到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自己睡糊涂了”说罢拿了手帕擦了擦眼睛。

黛玉心里一酸,她明白外祖母这是真的到了风烛残年了。自己刚回京的那年老人家虽然头发全白了,可满头的白发都透着光,正经的说得上是一头银发。可是这一年眼见着老人家的头发没了银光,真的只是干枯的白发了。精神也不行了,坐的稍微久一点就打瞌睡,话多说几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犯糊涂的次数也多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难过,还是李纨打破了沉寂,与二位夫人告辞,带了一众姑娘去了园子里。此时正是姹紫嫣红、莺飞燕舞的暮春四月,大观园的景致着实不错,一行人赏景赏的津津有味,只有惜春道:“不过是人工雕琢的景致罢了,统共几个月建起来,除了原先就有的老树还算天然,其他的都是移栽,全靠人镇日的料理才显得郁郁葱葱,就这样还时不时的死几棵,全没有天然的生气,无趣的很。”

惜春这一二年脾气越发古怪,众人听她的话不顺耳也不以为意,只有探春笑道:“你要是想看老树,就该去求林姐姐带你往她家去,她家的园子是开国那会儿就建好的,就是那会儿现栽的树也足足有一百年了,而且那园子的地方据说在前朝就是个大花园,好多树干脆就是从前朝留下来的。林姐姐,我说的没错吧?”

黛玉笑答“我只知道园子有两颗银杏,据说是宋朝的时候就栽下的,算起来有一千年了,其他的树就不大清楚了,我正想请大家到我家玩呢!园子北边那片牡丹大多结了苞,盛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湘云拍手道:“牡丹好,宝姐姐尤其该去看看。”话未说完就被宝钗捏了一下脸:“就你促狭!”

李邢几位姑娘与黛玉并不算熟悉,她出身太好,在京里的闺秀圈子里也是拔尖的,几人家境虽不算好,也都是小户的闺秀,因不是正经的血亲,便不愿太过热络弄得跟巴结人家似的,所以并不多言。唯有宝琴天真烂漫,兼之走过许多地方,心胸十分的开阔,所以与同样见识颇广的黛玉非常相得,竟连自己的亲堂姐宝钗都退了一步。这会儿她快走几步跟上黛玉道:“我在江西见过一棵老银杏,可那也不过才七八百年,千年的还真只听说过罢了,林姐姐可不要嫌我聒噪,我是一定要去姐姐家见识一下的。”黛玉微笑着应下,又跟大家一商量,决定晚上就跟大人们说说请大家去自己家住几天。

众人游了一圈,因中午了,便在院子里摆了顿便饭随意吃了,又走了几步消食,便纷纷告辞回自己住的地方午休。宝琴是跟着宝钗住在蘅芜苑的,这会儿拉着黛玉一定要她也跟着去一起睡。平常黛玉过来,要么跟着宝钗住在蘅芜苑,要么跑去潇湘馆跟史湘云挤着,偶尔也去跟探春挤一挤,这会儿听宝琴先开了口,宝钗也笑眯眯的附和,又有香菱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便顺水推舟准备跟过去。谁知道探春却道:“好阵子没跟林姐姐好好说会儿话了,你们谁都别跟我抢,林姐姐快随了我去,我那里最宽敞不过了!”黛玉看她神色十分认真,心里有些纳罕,但也未多问,只说自己好阵子没去秋爽斋了,去新鲜一下也好,便跟着探春过去了。

黛玉探春二人回了秋爽斋,两人脱了外衣在榻上并头躺了准备午睡,让丫鬟们都出去,黛玉这才问:“巴巴的叫我过来,可有什么事儿?”

探春笑道:“没事儿就不能请你了?”

黛玉道:“鬼才信你,看你刚才那样,分明就是有事儿。”

探春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说罢沉默一一会儿才道:“年前二姐姐家送的年礼因为运河冻住了,拐了旱路,偏又遇到大雪封山堵了一个月,好容易勉强上路押车的管事又摔断了腿,耽搁到二月初才送过来。前天听说大太太私下里骂二姐夫穷酸,送的礼薄,我心里很不好受。其实二姐姐的礼备得已经很用心了,每个人都没落下,那些小东西就是不看上面的签子都能猜出来是送谁的。押车的管事的媳妇是绣橘,这回也跟着过来了,我看她穿的,比咱们粗使的婆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黛玉道:“他们外放的地方肯定苦些。可是汪大人对二姐姐很好,你别多想,二姐姐这个人最心静了,从不在乎外物,她一定能过得好的。”

探春道:“林姐姐,我不是觉得二姐姐过得苦,我是想,到底什么日子才算好日子。去年理国公府上的柳五小姐嫁了致远侯家的欧七少,成亲才不过半年,他们家老侯爷就去了。一家人闹的跟乌眼鸡似的,年初分了家,他们小夫妻分到个侯府后面隔了一条街的不到半亩的小院子,一些仓库底儿的家具,五六个奴仆,并两千两银子。”

说到此处,探春的眼圈红了“那欧七少活脱脱就是环儿的翻版,文不成武不就,半点指望不上!他们一家子只得坐吃山空,要么就是去他们老宅那里打秋风。我前儿跟着我们太太去理国公家做客,正好遇到柳五小姐回娘家借钱,怯生生的,见人都抬不起头来。她过去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出色,可也真的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我当时就想了,这样的婚事,便是门当户对又有什么意思呢?”

黛玉万有想到探春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探春擦了一把眼泪,又接着道:“我知道一个姑娘家的,说这些话实在是没有廉耻,可我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日子苦不怕的,怕的是没有盼头。林姐姐,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二姐姐,她给我的礼物是她亲手做的两套衣裳,还有好几个荷包香囊,绣橘说那些荷包是二姐夫的女儿给绣的。我看了一下,针线比家里姐妹的都好,而且做的极为细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这样的东西宝姐姐四妹妹都得了好几个。这姑娘对二姐姐的姐妹们的礼物都这么用心,对二姐姐怎么样还用说么?”

“二姐姐年前又怀上了,绣橘说上一胎的时候二姐夫整整一年都不许她动一下针线,还让全家人一起看着二姐姐不许她累着,二姐姐生产的时候正好二姐夫下乡走访去了,二姐姐难产,生了几个时辰生不出,几个产婆都说不行了。家里那位大少爷大半夜的亲自跑出去把县里最好的妇科大夫请了来,等把二姐姐揪下来,母子平安了,下人们才发现他鞋都跑没了,踩了一院子的血脚印。”

“林姐姐,这样的日子,穷点又怎么样呢?便是结发夫妻,能这样知冷知热把妻子放在心上的男人,又有几个?还有这两个孩子,就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林黛玉这两年也都收到了迎春一家的礼物,她跟汪秀宁原本就熟悉,所以汪秀宁给她的礼物是专门送的,并没有与迎春的礼物混在一起。又因为绣橘毕竟不可能在她家呆的太久,所以只是简单的说了迎春的情况,黛玉只知道迎春过得很好,生了一个儿子,最近又怀孕了,却并不知道难产这回事儿。这会子听了探春的话也吃了一惊,想要插嘴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得出探春其实就是想找人说说心里话,并不需要自己说什么,于是静静的继续听下去。

“前儿家里来了提亲的,说的是齐国公家的三公子,那三公子倒是个嫡出的,可人品实在是差,才十六岁就三四个屋里人,还有个正经摆了酒的妾。太太疼我,不忍心我去受那个磋磨,给回绝了。可是我如今已经十五了,便是今年不定下来,明年后年呢?相熟人家的少爷哪个不是这样?好一点差一点有什么差别,还不是大多没出息。可出息的孩子谁又肯特意的向个姨娘生的姑娘提亲呢!”

黛玉扭过脸来,看探春已经满脸都是泪,黛玉忙给她擦眼泪,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来,自己接过手帕擦了擦,轻声说:“这阵子家里乌七八糟的事情太忙了,我心烦的很,憋闷的难受没地方说去。跟林姐姐说说,心里就好受多了……”

黛玉意识到探春担忧的不止是自己的婚姻,更多的是对自家境况的绝望。这一二年探春宝钗二人协助李纨管家,李纨宽厚,宝钗毕竟只是亲戚,所以大部分的麻烦事儿都落到了探春的头上,每次看到探春被外祖母家里这摊子事情弄得焦头烂额,黛玉都替她累得慌:这么乌七八糟的一家子,家底儿被掏空了,男人们个个不顶事儿,想靠个小女孩把家里事情改革一下就让这个家摆脱窘境那简直是开欧罗巴玩笑!

黛玉其实对外祖家的前途也早就绝望了。前年贾琏的任期满了,考评不错,依林如海的意思应该在寿县再干几年,好好攒点资历,这地方是林如海千挑万选为贾琏找出来的,虽不富裕可是麻烦事儿绝对是很少的,熬资历绝对是最合适的。可是贾赦却忍不住了,直说寿县太穷,看林如海没有帮忙调动的意思,便直接找了王子腾去,亲家两人一商量,上下活动一番,把贾琏调到了丰饶的江陵做县令。等公文下达了林如海才知道消息,回到家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笑容,黛玉问他愁什么,林如海从不因为她是女孩子就不告诉她正事,把事情简单的说了,叹道:“你大舅舅从来没有外放过,而你王叔叔又是个武官,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荆州虽丰饶,却是各种邪门外道盛行的地方,这几年湖广连年遭灾,白莲,明尊等邪教蠢蠢欲动,别人躲都来不及,这二位却把你链二哥往这个火坑里推!我要是说的算,定要他宁可辞官也要赶紧离开那里……可他有父亲有岳父,调也已经调了,这会儿再说有什么意思呢?”

从那时候起黛玉便知道外祖家真的没救了,她的链二哥宝二哥再努力也是白扯,这么群帮不上忙还净拖后腿的长辈,时不时闯点祸的亲戚,说不定什么时候御史一道奏本就给参了,而且绝对一参一个准!东府的珍大哥哥这几年的荒唐事儿都传遍京城了,大舅舅这几年坏事儿也没少干,别的不说,他能为了几把扇子就险些弄死一条人命!若不是她父亲及时插手,那个石呆子怕是早就死在牢里了。可问题是她父亲也没时间整天盯着她外祖家,一扭脸的功夫就又捅了一堆的篓子。

外祖家真的没救了,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呢?其实外祖家也不全是糊涂人,看透了这一点的人有很多,可明白的人同样没办法,要么是正直却无能的贾政,要么是身为女孩子的探春。或许,还有……黛玉想起宝玉这两年越来越少的笑容,对自己越来越不苟言笑的态度,蓦地惊觉,宝玉,其实也早就看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