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许阳的婚礼就剩不到半个月的日子了,这天许阳与许陌从崇雅回来,才进许太太的院子就觉得气氛不对,丫头婆子们没有一个脸上有笑容,看到许阳回来不但没有开心的,几个绷不住的反而脸色更差了。

许阳看这情况不对,心里也十分不安,赶紧快走几步赶到许太太的起居的房间门口,正要进去,忽听见黛玉的比平日里急促了很多的声音从正房传出来,声音里满是惊慌:“好端端的为什么陈家想要退亲,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许阳心里忽的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正看到他母亲一脸倦容的倚在榻上,旁边的丫头正在给她按太阳穴。黛玉一见许阳回来,立刻紧紧的闭了嘴,站在一边儿不吭声,许阳先是冲许太太行了礼,勉强挤出笑容,冲黛玉道:“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个捏泥人的,手艺很是不错,你师兄让他捏了几匹马还有小猫小狗的一大堆,那猫捏的跟你的菲菲很是像呢!四弟,你带玉儿去看看吧!”

许陌是跟着许阳进来了,行了礼站在一边儿,一听许阳的话便冲黛玉点点头,扭头出了屋,黛玉咬咬嘴唇,也跟了出去。

许阳坐到许太太身边,冲丫头挥挥手,几个丫头急忙退下。他这才轻轻问许太太:“母亲,出了什么事儿?”

许太太呆了半晌,才慢慢说道:“今日李冰人过来,说陈家想要把这门婚事退了。”

许阳刚才就听到黛玉提起了,所以也并不意外,只沉声道:“可说了缘故。”

许太太面露苦色:“陈姑娘病了,如今连床都起不来了,怕是不成了……许家不想连累你,故而才让冰人过来商量退婚。”

许阳一下子就呆住了,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许太太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许阳:“阳儿!阳儿!”

许阳慢慢缓过神来,他满心的不安却不敢在许太太面前显露出来,他缓缓的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一样平稳:“我没事儿,只是吓了一跳。母亲可曾应下?”

许太太依然苦笑:“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说退就退了?就算陈大姑娘真是病的不成了,咱们也没有这样急赤白脸的退婚的理儿啊!我与李冰人说,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让她先回去了。”

许阳沉吟了一下,道:“母亲,您先别上火,事情未必就到那个份上。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兴许陈姑娘只是一时的急症,婚礼的时间又这么近了,她经不起折腾,陈家一时乱了方寸,这才来退婚的呢?您先躺下休息,我先去少丽那里打听一下,若是陈姑娘许阳静养,咱们便把婚期推迟一些也不打紧。”

许阳嘴上说的轻松,可是许太太跟他都明白这事情简单不了,若只是静养就能解决的问题难道陈家就不知道提出推迟婚礼么?这话明显就是许阳安慰许太太的。但是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只能尽量往好处想了。许阳很少叫许太太母亲,都是直接叫妈的,而这会儿一口一个母亲,显见已经是非常紧张了。

尽管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可是许阳面上还是一幅不慌不忙的样子,吩咐丫头伺候许太太睡下,她毕竟年岁大了,受了点刺激有些不舒服。又找到许陌跟黛玉,教他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自己换了身衣服,让人备了马,直奔洪秀全家去了。

谁知到了洪家,洪秀全却不在家,一问,原来是被崇雅的一位同学过生日在酒楼摆酒,他去庆生了。许阳拍拍额头,可不是,越忙越乱越是忘性大,上午的时候文举人也请他去来着,只是这几天他实在忙,就推拒了。

这样子大咧咧的过去也不是回事儿,跑到东关街常去的那家文具拿了方砚台让人包好了,走到酒楼下又平心静气的停了片刻,这才缓缓的走上楼去。

到了文举人包的包间,果然满屋子的崇雅的同学,许阳一进去就被大家起哄了,这家伙因为忙着娶老婆的事情好久没有跟大家聚会了,真是该罚该罚。许阳哪里有心情喝酒,只说自己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敬上寿星一杯就得走了。大家知道他家家里家外全是他,并不勉强他多坐,不过还是灌了他三杯酒才放他走。

许阳跟大家告别,慢吞吞的往楼下走,走到酒楼门口站住,果然一会儿洪秀全便冲了出来,一见面就问:“出了什么事儿,你杀鸡抹脖的给我使眼色,我为了提前出来被他们好一通灌!”

许阳不敢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些事儿,把洪秀全拉到街角,这才低声问:“少丽,紫萱姑娘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洪秀全原本有些醉醺醺的,许阳这话跟一盆冷水泼到他头上一般,刹那间他就清醒了许多。他顾不得回答许阳的话,而是反问道:“怎么你也知道紫萱病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急吼吼的跑来问这个!”

许阳看洪秀全的神色便知道恐怕他知道的也不比自己多多少,也顾不得许多了,简单的把事情跟洪秀全说了一遍。洪秀全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的?前儿还说只是有点受凉呢!你别急,别急,先到我家坐坐,我这就让你嫂子回娘家看看情况。”

许阳点点头,拉着缰绳准备上马,却连着几脚都蹬空了,险些摔倒。洪秀全被他的样子吓着了,赶紧拦住他:“别骑马了,咱们雇车回去!”说罢吩咐许阳的小厮把马牵上,他拉了许阳坐到马车上。

许阳的脸色很不好,大冬天的,他出出进进冷冷热热的折腾了好几趟,心情又糟糕,还被灌了几杯酒,脑袋都有些嗡嗡响了。洪秀全这会儿酒早就醒了,看他脸色发白,忙劝道:“你别胡思乱想,兴许没什么事儿呢?紫萱她想嫁你想的发疯,怎么舍得——”洪秀全意识到这话说得越发不吉利了,忙闭了嘴,可是许阳的脸色显然变得更坏了。

到了洪家,洪秀全也顾不得其他了,先把许阳安顿到自己书房坐下,然后赶紧去找自己的妻子,让她回娘家打听消息。安排完了就到书房与许阳一起等着,谁知一直好阵子,宵禁的时间都快到了,洪秀全的妻子还是没回来。

许阳不敢再等,决定明天再来,正准备跟洪秀全告辞,却听见丫头回禀说少奶奶回来了,紧接着陈采玉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这会儿也顾不得避讳了,许阳忙上前行礼,问陈采玉情况。

陈采玉眼睛有些肿,显然哭过,这会儿也顾不得伤心了,先把情况跟许阳说了。

其实这完全就是不该发生的事情。陈紫萱虽然文静了些,但是少女们之间的游戏活动还是经常参加的,所以她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错,很少生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有一天跟堂姐妹们在花园儿里玩闹嬉戏出了身汗,又吹了风,回去有些咳嗽的时候,她就没当回事儿,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谁知道过了几天便有些发热,偏这时候婚期将近,她的母亲正忙着收拾她的嫁妆,听说她病了也没当回事——实在是她平时太健康了大家伙儿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便教下人到相熟的医馆请了大夫过来。谁知道这位大夫的水平实在有限,几服药吃下去不但不见好,反倒病得更厉害了,没两天陈紫萱就起不来床了。

家里人这才慌了神,赶紧去请扬州的一位名医冯大夫,结果冯大夫一看就摇头:“原本不过是湿热咳嗽,若即使诊治几服药就能好,偏拖了这么久,后来吃的药也不对症,又烧了好几天,如今已经成了肺痨,这还怎么治?只能用药拖着罢了。”陈大爷有两个儿子,女儿却只有陈紫萱这么一个,还是最小的,夫妻二人对陈紫萱那真的是爱若珍宝。一听这话,陈大奶奶当时就晕过去了,陈大爷也瘫在那里说不出话了,一家人登时乱作一团。

陈采玉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我哥哥是个老实人,他说‘哪有把个病的起不来床的姑娘嫁到别人家的道理?这不是害人么!’他让我跟你说,这事儿是陈家对不起许家,白白的折腾了你们家一番。还请许太太,许少爷谅解我们的苦处,便把这婚事,退了吧!”

许阳听罢愣了半晌,才忽然说:“紫萱姑娘,她现在怎么样?”

陈采玉没想到他完全不提退婚的事儿,却只问紫萱的情况,眼泪刷的一下子就又下来了:“她前两天糊涂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的,不过这回请的大夫还真不错,吃了两天药,今儿倒是好多了,烧也退了。可是大夫说她的肺已经坏了,也只是用药维持着看起来还不错罢了。”

许阳又问:“没人跟她说家里想要退亲的事儿吧!”

陈采玉道:“哪里敢说?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些了,非要爬起来绣……”话说半截觉得不该说这些,硬生生的又把话吞了回去。

许阳这时候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没说就好,没说就好!您要是有空,就烦劳再去多陪陪她,别让她做针线,好好的养病,总不能让人扶着去拜堂吧!”

陈采玉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许阳:“你还是想娶她?”

许阳微笑着说:“为什么不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上我俩的名字写的清清楚楚的呢!若是这会儿我病了,陈姑娘的父母也会提出退婚么?”

陈采玉急道:“自然不会!我们陈家诗书传家,怎么会没有这个信用呢?”

许阳点头:“这就是了,我虽然书读的不多,可同样知道人无信不立这个理儿;陈家能做到的事情,许家一样能做到。今日太晚了,明儿我再到柳溪堂拜访,顺便把一些零碎的事儿安排一下。”

许阳与洪秀全又随便说了几句,洪秀全这会儿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略略劝了许阳放宽心,紫萱一定能够遇难成祥云云。许阳出了门上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匆匆赶回家里。

回到家里,发现许太太的房里灯火通明,黛玉跟许陌都在呢。许阳大步流星走进来,与几人见了礼,先把许陌黛玉赶回去休息。许陌还好,黛玉一脸的不情愿,显然是很担心。许阳只得轻声劝道:“没什么大事儿,你陈姐姐生了点病,她家里人担心她出事儿,这才要退婚,我去打听了,她家刚请了个好大夫,已经好多了。”黛玉有些不信,但是也知道这会儿许阳不会再说什么了,只得扭头先走了。没等出门儿又被许阳喊住,叫人拿了个斗篷与她披上,这才放她出去。

许陌黛玉出去,许阳依然挥手让丫头也退下,自己走到许太太的榻前跪下:“母亲……”

许太太轻声道:“陈姑娘是真的不好了?”

许阳有些难过:“肺病,情况不算太好。我想明天去陈家,把婚事的细节再商量一下。母亲,儿子又任性了……”

许太太呆了半晌,道:“是为娘不好,替你选了这门婚事,拖累了你。”

许阳轻轻的说:“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呢?母亲替我选的婚事很好,陈家重情守信,是难得的好人家。能娶到这样人家的姑娘,是我的福气。再说她家才找了位好大夫,这会儿病情已经稳住了,我寻思着不过是个肺炎罢了,咱们又不缺钱,好好养养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只是让母亲因为我任性,跟着伤心费神,是我不孝。”

听许阳再次说自己任性,许太太眼泪刷的流了下来,这年月肺痨根本就是不治之症,也就是她这个傻儿子才会相信陈姑娘还能治好,可这话不能说啊!于是强忍了心疼,道:“这算的什么任性呢?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妈只有为你高兴的。”

这边许家母子交心,那边陈家,陈紫萱的父母已经闹翻天了。

陈大奶奶一个枕头冲着陈大爷就扔了过去,没砸到人,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堆的瓷片儿,自己扑倒**大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若不是采玉过来,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让冰人到许家退亲。紫萱已经这样子了,你再把婚事退了,你这是把她往死里逼啊!”

陈庭轩一脸的憔悴,他也是思考了两天才下了决心私下请了冰人去许家,谁知道还是被妻子知道了。他与妻子的感情极好,这会儿看妻子哭的凄惨,自己也难受的要命,轻轻走到跟前拍着妻子的后背,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就是想让紫萱过的快活些,这才让人去提退婚的。”

陈大奶奶气的够呛:“你还敢说你是为了紫萱?她还好好的你就去退婚,你这是咒我可怜的女儿啊!”

陈庭轩又是半晌无言,好阵子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难受的要命,我这几天总是在想,若前阵子我稍微关心一下她,何至于让她把一点儿小病拖到现在这个地步!”

陈大奶奶哭道:“关你什么事儿啊,这哪里是你管的事儿呢?分明就是我大意了。我若早点把冯大夫请过来,紫萱现在早就好了,我们现在肯定是在快快活活的给她备嫁妆……是我这个当娘的粗心,是我的错啊!”

说到这个话题夫妻二人早忘了刚才的事儿,只顾着哭了。这真的是不该发生的事儿,明明就是一点儿小病,怎么就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陈紫萱从小就懂事儿,是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她这一病,简直把两个人的心都生生挖去了一大块儿,不只是伤心,更多的是内疚,两个人憋闷的都要疯了,这会儿一下子爆发出来,哭的一塌糊涂。

哭了半晌,还是陈庭轩先缓过神来,拿了手帕擦干净眼泪,又给妻子擦了泪,缓缓的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个事儿,咱们自己的伤心先放到一边。细论起来,是咱们对不住许家的!紫萱这样子……说句不好听的,许家把她娶进门就只能养着供着,全不能像人家媳妇儿似的帮把手,这还不算,一旦有个万一,许小郎好端端的就要背上个克妻的名声!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儿呢?明明就是咱们自己的错儿……”

陈大奶奶听到此处眼泪又忍不住了:“那也不用退亲啊……紫萱可怎么办?”

陈庭轩摆摆手道:“谁说我是想退亲了?只是提提罢了,依许家的门风,这事儿他们十有八九不会答应的。”说罢叹了口气:“咱们是结亲的,不是结仇的。咱们再心疼女儿,也不能拉着女婿落个坏名声。他不好了对紫萱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那样的话别人提起咱家也未必有好话,硬把个病歪歪的姑娘抬了去,算怎么回事儿?所以我想着,咱们提出退婚,好歹把责任揽过来,别人以后提起来,也不能再说是咱们女婿的命硬,反倒得说他仁义守信。女婿念着咱们家办事地道,总归对紫萱能更好些。”陈庭轩没说出口的是,这样做外人提起这件事对他们陈家那也只有伸大拇指的,对自家名声其实也没坏处。

陈大奶奶兀自哭道:“可万一,万一他们许家顺水推舟就真的要退亲呢!”

陈庭轩收敛了笑容,道:“若是那样,我们更要庆幸了!若许家真是这样无信无义的人家,咱们不提这事儿,硬把闺女嫁了去,那不是把她送到虎口里去么?她怎么能过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哪能让别人家作践!那样的话退就退了,就算如大夫说的,不过是熬日子,那又怎么样,但凡她还在一天,我就一定让她过的顺心顺意快快活活!”

陈大奶奶明白了丈夫的良苦用心,总算解开了心结。可一想到女儿的病,又悲从中来,扯着丈夫的袖子再次哭了一场。

两人闹到半夜,草草洗漱睡了,第二天起来,每人都顶了个黑眼圈儿。才吃了早饭,便见下人拿了张帖子进来,说许家公子前来拜访。

陈大奶奶听到许阳来了便是一惊,陈庭轩就好多了,他拿过帖子一看,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来:“许小郎来与我们商议婚事的安排。”

陈大奶奶呼的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轻声道:“许家果然厚道。”

陈庭轩微微点头:“许小郎擅书画,可是他最初却是因仁义孝顺出的名。你放心,他一定会好好对待紫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