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遇命案晴空下霹雳 逢抄家平地跳雪山

话说宝玉听了媚人之言,甚为惊异,心内暗忖:如今祖母病重,若说他人平日里对我不满,趁此时设下诡计,欲对我不利,或者还有几分可信处。惟有袭人,平素最是贤良,对我又忠心不二,怎会与失玉之事有关?又想这媚人虽自小便服侍自己,然前几年回了南京老家那边,晴雯死后方重回身边,感觉竟似生分了不少。现时媚人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莫非神志不清了么?

念及晴雯,宝玉心中不由阵阵酸楚,他叹口气,扶起媚人,温言道:“这事确实蹊跷得很,我知道你急着想找回那玉,但亦无须胡乱猜疑,徒然平添烦恼……袭人怎会做那等事呢?”

媚人退了几步,身子斜斜倚住炕边,仿佛已不堪重负,缓缓道:“我并非是在胡乱猜疑,信口污人清白,而是亲眼所见。”

宝玉见她仍坚持己见,忙道:“怎会是亲眼所见?那日你两人不是始终在一起么,她没拿那块玉,这你最清楚不过了,再说事后亦认真查点过,怡红院上上下下,全然不见玉的踪影,这你都是知道的啊!”

媚人摇头道:“二爷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确实跟袭人姐姐都在一起,但那块玉亦的确是她当着我的面亲手交给了赵姨娘,只不过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罢了。后来,赵姨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那玉放到了栊翠庵那里。”

宝玉仍是一头雾水,茫然道:“当着你的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玉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啊,袭人亦是对许先生这样说的。之后袭人找到了酒,赵姨娘没多停留就离开了,她怎么有机会取走通灵玉呢?”

媚人欲言又止,她咬咬牙,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二爷再想想当时的情景,赵姨娘来到怡红院,说是要给老太太配药,需要上好的合欢花浸的酒作药引子,因此找了过来。我们把她让进堂屋里,然后袭人姐姐到前面抱厦去找酒,我陪着她在屋里闲聊……”

宝玉悚然一惊,竟会有这种可能,他确实从未想到过。媚人不由他分说,又道:“服侍二爷安歇时,袭人姐姐确已把通灵玉塞入床褥下,我亦在旁边见到了。但随后我先出了碧纱橱到了外间,她又留下整理了一下床褥,若此时她悄悄把通灵玉拿起,随身藏了,那自然谁亦不知。待到在抱厦那边找寻合欢花浸的酒时,再把通灵玉放到瓶中,当着我的面交给了赵姨娘,我那时怎能识破呢?只是,昨夜玉丢失以后,我思来想去,既然从昨晚到今儿早上,在发现失玉之前,怡红院里的人谁亦没有离开过,那此事就应着落在赵姨娘身上,因为昨夜只有她来过怡红院。而怡红院里唯一被带走的东西,便是那瓶合欢花浸的酒了……”

听了媚人之言,宝玉半晌说不出话来,转眼看看身畔的焙茗,亦是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到目前为止,媚人的说法是唯一能对失玉之事作出合理解释的,先前宝玉与许世生讨论时,连许世生亦未曾想到这种可能,的确,借助于那瓶合欢花浸的酒,赵姨娘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通灵玉带走,只要袭人事先把玉放到酒瓶之中……此时宝玉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思绪混乱已极,若让他相信一向最倚重的袭人竟然躲在身边盘算着谋害自己,那实在好似地覆天翻,乾坤倒转,若说袭人清白无辜,失玉之事又如何解释呢?媚人之言实在难以辩驳。

媚人道:“二爷和许先生难道都没想到那瓶合欢花浸的酒吗?酒中浸花,花色皆入酒内,酒色暗棕,此时若把那小小的通灵玉放置瓶中,虽是玻璃瓶,又有谁看得出来呢?”

媚人擦擦脸上的泪痕,忽然冷笑道:“我知道在二爷眼里,袭人是我们这些人里第一贤良的,将来说不定还要抬举她的。只是此次失玉之事,所牵涉的非止一两人,恐怕瞒亦瞒不住,盖亦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