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止川行,风禾尽起2◎

家庭主妇最怕什么?最怕人犯懒的时候, 一家之主莫名其妙领了一堆客人回来。

邹榆心听见门口动静,懒洋洋扇着扇子,准备迎接爷俩打回来的大排面。谁知道带铝饭盒出去打面的父子俩,拎着空饭盒和两个客人回来了。

看见素素青豆, 邹榆心忙绽开笑容:“哟, 好久没见了, 豆子,我正念你呢。进来进来, 坐, 我给你们开风扇。哎哟,素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这裙子的蕾丝真精致,一看就不便宜。哪里买的?哪条路?就是说, 要跟你们年轻人多交流。我都不知道那条路现在在卖时装,我记得......以前不都是做旗袍的嘛。”

青豆礼貌与邹榆心打过招呼, 蹲下身, 逗草丛里的猫咪:“咪咪, 咪咪。”

阳光撒在奶呼呼的绒毛, 镀上一层天使的光圈。小家伙长大不少, 鼻子上的黑斑越发明显,变丑了。

顾弈说, 这只猫后来老来他家, 尤其是饭点。说到这里,他抬起左腕, “十一点一刻, 你看, 到饭点了。”

那边邹榆心拉着素素聊天, 顾燮之往厨房去,青豆低声问:“你叫我来你家干吗?”

“我叫了吗?”顾弈装傻,“不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青豆气得吹额上的碎发,“顾弈!”

他笑着拉拉她的手指:“逗你的。”他没有办法,示弱道,“我鼻青脸肿回来,我爸妈问我怎么搞的。”

青豆紧张:“你怎么说的?”

他嘚瑟地使了个眼色,眨了下左眼:“我说,见义勇为。”

青豆被他逗笑了:“他们信了?”

“不知道他们信没信,反正我这么说的。”他刮刮她鼻子,“别怕,我爸妈不吃人。”

“我没怕。”她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吃饭,他们不会说什么的。”顾弈安抚她。

“你怎么知道!”青豆扁嘴。

顾弈哄她道:“他们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下次咱就不来了。”

青豆舒展酒窝,娇横他:“你说的啊,下次要是我不来,你不许怪我。”

“哼哼。”说的她好像敢拒绝长辈似的。

青豆见他撇嘴坏笑,伸手就掐上了他的脸:“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

七月盛暑,热流滚滚。

青豆掐上顾弈脸颊,摸到一手滑腻的汗。他热成这样,还跟她在外头看猫,也不知汗流进伤口,疼是不疼。

顾弈认输:“我哪敢啊,现在以你为大。”

“豆子!”邹榆心左右寻她,想问她有什么想吃的,一出来,碰上蹲在树底下打情骂俏的情侣。青豆那眉眼,哪有平日的乖顺样,俱是女友的狠劲儿。而她那位混不吝的儿子,低眉顺眼,一副打骂任凭的好脾气。邪门儿了。

青豆闻声松手,立起身体,眼里全无骄横,不自在地羞下脸庞:“阿姨,怎么了?”

再看向顾弈,手抄进兜里,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邹榆心咽下胸中那口怪气,问青豆:“豆子有什么想吃的吗?”她家什么都没有买,怕天热放不住,最近每天吃食堂。

青豆软绵绵:“随便什么都行。”

邹榆心仿佛得到赦令:“那就吃面吧,阿姨弄凉面好不好,吃得清爽一点。”说着扬声一喊,“烧水下面!”

-

顾燮之负责下面、过冷水,邹榆心负责挨家挨户借蔬菜。素素跟在邹榆心后头走人家,欣赏别人家的布局。

屋里剩青豆和顾弈和一只猫无所事事,坐在冰凉膈屁股的红木椅子上,吹风扇。

青豆见他拿手帕轻掖伤口,问他,“伤口还痛吗?”

顾弈抓过她手臂,轻轻拧了一记,面无表情:“这样你痛吗?”

青豆摇头。这算什么痛。

真是铁打的程青豆。他失笑:“那我也不痛。”

青豆没打算掩耳盗铃。在开饭前,她要弄明白,等会会发生的话题。她这样的好学生,不打无准备的仗。

而顾弈坚称就是一顿饭。

青豆眯起眼睛:“不会等会又要上演民政局那出吧。”

“你想吗?”顾弈恍然挑眉,“你想的话我安排。”

切。青豆没理他,伸出小指,“拉钩啊。”

他没伸手指,不满地嘶了一声:“程青豆,你也太不信任我了。”顾弈怎么会把她丢进孤立无助呢?

青豆挤出无奈的酒窝,指了指小腹:“我怎么没有信任你呀。”

啊?你看看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顾弈脸没板住,偏头憋笑。他不该笑的,但程青豆的表情太可爱了。几秒后,小指伸到她手边,与她勾上。

他迟疑地往厨房扫去一眼,确认顾燮之背对他们,正在看锅,手轻搭上她的小腹:“那......”

青豆言简意赅:“按最简单的计划执行。”

顾弈垂首沉默。

“听明白了!”青豆指挥部生气了。

顾弈没有看她,盯着地面:“收到!”

青豆噗嗤一笑,勾着他的小指轻轻摇晃:“没事的。”就当是个意外。绕过这颗石头,继续往前吧。

门外,传来素素和邹榆心的说话声。那是素素特意拔高音调,传来的信号。

顾弈低下声,交待道:“我明天要回去一趟,车票都买了。出来没跟导师说,周一有个手术展示,必须到场。”

青豆哎呀了一声:“那你快去!别耽误课题。”

“小事,我去一趟就回来。”话没说完,青豆赶紧截断,“你别回来了,没事的,我这边会弄好的。”她鼓鼓嘴,“我跟素素说好了。”

简单一句话,把顾弈气得脑袋一涨,针脚差点崩线。“程青豆!”顾弈紧紧攥住她的手,“你他妈等我回来!”

“烦人!”

-

面煮起来很快的。邹榆心刨黄瓜丝和胡萝卜丝,素素摘豆芽,两厢下锅简单过水,拌菜就有了。

青豆不好手闲,切葱姜蒜,挨个摆碗,倒入芝麻酱,分别滴两滴麻油。

三个女人一加入,凉面很快做好。顾弈见青豆直接吃,轻咳一声,示意她先洗手再吃。

席间,邹榆心和顾燮之果然一句话没问青豆。夫妻两像被下了令,话题绕家属院一圈,连他们小时候的糗事都带了一嘴,愣是精妙避开了青豆的感情生活。

青豆渐渐放下心,继续扒面。齿间一咀,葱腥味冲上鼻腔,引起猛烈的喉间反噬。

刚刚切葱,她因吊着精神,有意屏息,避开气味,到吃饭这种关键时刻,反而掉下链子,没受住。

她气血倒涌,肠胃翻搅,憋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心中埋怨,还不如一直紧张兮兮比较稳妥呢。

他们正在聊于雨霖和孟庭的事,街坊都说他们还好着,只是分居两地。这几年于雨霖拒绝一切介绍,清心寡欲,更让人确信此非谣言。逮到知情人素素,邹榆心可没放过八卦的机会。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青豆耳朵跟堵住了似的,忽然之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舒服模糊了时间概念,她感觉半辈子憋了过去,而实际上,过去仅几秒钟。

人被拽往室外时,她抽出一点清醒,听见顾弈说:“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走到室外,青豆彻底放松,下颌被顾弈一捏,嗳出股吓人的气流。他一下一下为她抚背,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自言自语道:“也好。”

-

邹榆心不是傻子。

顾弈不说,还耳提面命,她不好多插嘴。等青豆一走,她抓住儿子问,豆子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吃饭的时候一直不说话。

顾弈没管她的明知故问,“我明天要回学校。”

“哦,这就走了啊。”生儿子就跟养了一阵风似的,突然刮回来,突然又刮走了。

“过几天回来。”

邹榆心:“啊?”

“有事。”

“……什么事啊?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顾弈瞥了她一眼:“你能准备什么?”

“摇床啊什么的?”邹榆心说完,小心翼翼观察顾弈。

“不用了。”顾弈神色淡淡,朝她伸手,“给我点钱。”

养儿子确实是养一阵风。卷走了她钱包里所有的钱不算,还倒欠债。夕阳西下,又是周五,来不及去银行取钱,邹榆心跑去跟隔壁两位老师挪钱。

把两千块递给顾弈的时候,她说:“你想好了啊。我们可什么也没说。”

她和顾燮之当然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甚至可以说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时机。和隔壁教授家的情况不同,他们和青豆家毕竟是老街坊,来来去去亲朋好友都认识。所以,他们一定不能出面做恶人,说冷硬的话,或者做出棒打鸳鸯的行为。

如果顾弈决定了,那是最好。免得她出面。

长辈考虑事情,听起来总归是有些无情的。

顾弈不想多说:“知道了。”

“她家里……”邹榆心看到他的伤,就知道青松肯定知道了。当年要多宝贝妹子有多宝贝,知道这小子毁了宝贝妹子,肯定是要下手的。她虽然心疼,但想的却是:活该。

“没事。”

“那后面......怎么说啊……”

“等我毕业了,就办酒。”顾弈话止于此。

蓝色扇叶清凉扬过,拂起白蕾丝窗帘的下摆。

邹榆心表情一耷,心事重重。

没精打采的顾弈提起声音:“你别摆出不高兴的样子!”

邹榆心挺直腰板,就算唉声叹气,也理直气壮:“我哪儿高兴得起来!我儿媳妇这几天要吃苦头!我现在难道要笑吗?”

顾弈牵起嘴角,满意地搂过妈妈的肩:“很好,这才对。”

邹榆心咬牙切齿,又拿他没有办法:“畜生!我就是养了条小畜生!”

顾弈承认:“我是畜生,但我给你找了天底下最好的媳妇儿。”

在有了顾梦的前车之鉴后,顾弈绝不碰硬,全挑邹榆心的软肋捏。

邹榆心心里纵有一百个不是,也只能往下咽,接下儿子递的台阶,白他一眼:“你知道就好,对豆子好一点。”到底是谁伤了姑娘的身体啊。

-

虽然风波不断,但是事情基本走到了尾声。

青豆睡了个好觉,周六一早背上包,拿上素素的证件,往宁城出发。昨天吐完抬起头,顾弈眼里的心疼支离破碎。青豆身体难受的同时,心里也难受。她希望顾弈还是很骄傲,很臭屁。她不喜欢他亏欠她的样子。

离开宿舍前,金津问她回家吗?

青豆摇头,告诉金津,这两天去素素宿舍住两天,下下周,出版社的编剧老师要是到了,她就要上岗打字员了。

金津羡慕到打滚:“你这本事,明年分配取消,也能找到个工作呢。”

是的,青豆真的有好多事情。思及此处,她脚步不由加快。

经过第三教学楼,正好碰上傅安洲考试。他最后一门,考完解放,八月底赴美交换。

金融系的考试很水,考前也不紧张。他连书都没带,就兜前一支笔,轻装上阵。

傅安洲见她背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闲聊般对青豆招招手,问她干吗去?

青豆见到熟人,也实话实说:“我去宁城找我哥。”

傅安洲:“一个人?”

青豆点头。

傅安洲:“去多久?”

青豆想了想:“一周吧。”

他下意识取出钢笔,指尖转了几圈:“你大哥在山上是吗?”

“是啊。”

“可以求个平安符吗?他们出国都要带个平安符在身上。”也不管顶不顶用,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可以的。”庙里的抽屉里,青豆见到好多手工做的平安符。

他问:“亲自去求会不会更灵验一点?”

“可能哦。”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青豆才不同意嘞,她是有事去的。

但当傅安洲说,开车一起去,车上有空调,可以听歌,很舒服时,青豆懒惰的心蠢蠢欲动。

她不是第一次被傅安洲蛊惑。以前是少不更事,没有防御能力,但这回青豆特别心甘情愿。

她想要清冬舒服地走。

与其在酷热的天气抽奖一样挤长途车,不如厚厚脸皮,舒服地去。

傅安洲到底是傅安洲,一句话拿捏住了青豆。这么热的天气,有顺路的桑塔纳,谁愿意坐那臭气熏天摇摇晃晃的公车。上回坐公车陪她去南弁镇,他就差点死过去。虽然青豆很坚强,但能舒服,谁会不想舒服呢。

何况她还……

-

到宁城市里,青豆下了趟车。她没有说去医院干嘛,只说很快回来。

实际她没有很快,进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傅安洲扶着方向盘,思索要不要进去接她。他认为,她应该会很虚弱,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她倒好,蹦蹦跳跳拎着两支绿豆冰,一点也不稳重地狂奔向他:“啊!好了好了!吃冰吃冰。”

医院的酒精味难闻死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意识到了不好,特别闹腾。青豆用意志力战胜了恶心。因为想吐,对医生表现得很不耐烦,好像一个流胎的“惯犯”。不过拿到药,她还是很认真地跟医生和护士各确认了一遍服用方法。

一出来,青豆就买了两支冰。她记得傅安洲喜欢绿豆多过红豆。

“好了?”傅安洲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好啦!”青豆扫见他的眼神,拿咬掉半支的绿豆冰挡住,“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