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览魂消魄散的那一刻, 穆无霜和兰听寒的神魂缚正式解除。

霎时间,众修士们激动的欢呼声响彻天际。他们不顾形象的大喊着,为除掉了修真界的心腹大患而欢欣喜悦, 商议着回去要如何庆贺、功劳将如何摊派。

空气中漫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而穆无霜落回原地, 眼神空茫,手掌虚虚握着什么。

一时间没有人再顾得上穆无霜。

兰听寒模样冷冷地立在原地,表情辨不出悲喜。

穆无霜的身影早已经**然无踪。兰听寒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也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走远, 只在周遭伺机而动。

经过这一遭心神动**,他的修为,竟已不知不觉滑落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预知梦说, 他将在历经情劫后勘破天机, 得悟大道。

兰听寒哂笑。

天机之事, 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淡淡立着,手一扬, 满场的喧嚣呼声便立时止住。

兰听寒声音平静道:“回界之后,本君将会闭关百年。”

*

那日兰听寒开启了空间折叠阵法后, 潜伏在周遭的穆无霜也借机登上扭曲空间, 回到了修真界。

虽然归览是在荒川泽散的魂,但因为神魂缚情况特殊, 他的魂体实际上算是回收给了天道, 而经天道聚拢的残魂将散落在灵力丰沛的地方, 等待轮回转世。

灵力丰沛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荒川泽, 所以穆无霜偷偷去了修真界。

从她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开始, 她就很明确一件事。

她不要什么轮回转世, 她只要归览。

所以, 她必须要在天道之前, 先行一步聚拢了归览的残魂,然后让他魂魄归体,便能真正做到起死回生。

没错,归览的身体并没有随魂魄消散,而是被她穆无霜带走了。如今,小魔头的身体正冻在她凡界宅邸的冰窖里。

搜寻魂魄这件事,说来简单,做来却难。

四荒八极,九州四海,要寻一个人的残魂,谈何容易。

她一个人行遍天涯,常常在栖身的客栈下听雨看雪,就着一壶茶,出神地想有关小魔头的事情。

他那样骄矜又躁烈的人,对着她的神魂剖白自己时,究竟是什么感受?

坦言说,穆无霜并不懂。她于情感一道十分迟钝,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喜欢小魔头什么东西。

明明在一开始,她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但正如小魔头所说的,她真的忘不掉他,也真的没有办法与他两清了。

只有再找到他,再遇见他,才能慢慢地偿还这桩经年长债。

至于谁亏欠谁,想来也并不重要。

物换星移,眨眼便是三十年。

于修者而言,这仅仅是漫长年岁中的弹指一瞬。于穆无霜,却是山川草木,花鸟空啼,惘然寻觅的三十年。

所幸她最终找到了。

带着搜魂袋子回到宅邸的时候,穆无霜遇见了出门采买年货的邻居大婶。

回到修真界后,穆无霜在一个凡人聚居的小镇上置办了宅邸,平日出门搜魂不回来,只有极偶然的时候,路过才会回来看两眼。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年节。

这大婶平日里习惯了这户邻宅常年空**无人,乍然间见了个漂亮姑娘回来,便忍不住上来搭话:“姑娘,这是你家?我住这儿冷清这许久,还是第一次见人回呢。”

三十年间,穆无霜的性子并没有改。但遇上正常人,她还是笑得挺甜,看上去挺温和开朗:“是啊,去天城闯**养家了,实在是忙,没空回家里头。”

大婶闻言,表情很有些惊异:“不是吧,我住这儿这么久,可从没见那里头有人哪。”

穆无霜掂了掂手里的魂魄袋子,微笑道:“家有娇夫,平日养在深闺的,不愿出来见人。他手脚也懒,这么大个宅子也不懂得打扫,所以宅子看着荒凉没人住,其实是有人的。”

冻在冰窖里,可不就是深闺中的深闺么。

大婶:“……”

大婶表情凝肃了一些,似乎是顾忌宅邸里头的人听见,特意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这样的男人可不能要。虽然不出去胡搞,但在家一点家务活也不做,像什么话?”

“要我说,像姑娘你这样有本事的,不如就将这丈夫休了去,自己养几房小白脸,操持一下家里,岂不乐得自在啊?”大婶悄悄说道,“我也早想这么干了,奈何……哎手里缺银两,只能凑合着过了。”

穆无霜笑起来,安抚似的拍拍大婶的手:“没事姨,我脾气好,养了他十几年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胜在乖巧。”

“哦,原来是这样……哎,那不打扰你了小姑娘,我出门买货了哈。”

穆无霜应了一声,径自踏进了自家落叶堆积的院子,直奔地下冰窖而去。

乍一入内,森冷的寒气便扑面而来,刮得人面颊生疼。穆无霜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入目是一口巨大的冰棺。

少年合衣而卧,黑发披散,闭着眼,模样柔和而漂亮,丝毫看不出半分跋扈和阴鸷。

为归览注魂的时候,穆无霜从前幻想了这一刻很久很久,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脑袋空空,只顾盯着他的脸看。

她目光一丝不苟地描摹着归览的眼眉与鼻峰,唇畔与下颔,恍然发觉一切都与记忆严丝合缝。

经年的寻觅也仿佛只是一场长梦,她大梦一场,梦醒时,就会见到他。

其实穆无霜是一个很恋家的人。她自成为魔尊的那一刻起,就心心念念着回家。她以为,魔界的一切都不会令她眷恋。

魔界的日子,于她而言,是一段沉郁而挣扎的时光。而归览像一捧鲜热的浊血,不管不顾地泼了她满头满脸,留下的血渍洗也洗不净。

她离开修真界时,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再回来。

更没想到,那些被她兀自舍弃掉的归属,会尽数挂在这个人的身上。

冰棺中,一双水红色的眼眸缓缓睁开。

归览睁眼时,身上的疼痛尚未散去。碎骨抽筋的疼痛遍布全身,他重又阖上眼,眉峰微微皱了一皱。

而后,他感到有温热的指尖触在他面上。

少年霍然睁眼,眉心间是不耐的戾气。

然后他怔住,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身前人,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穆无霜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明明自己声带都有些发紧,却故作轻松道:“小魔头,装什么傻?”

冰凉的双臂蓦地环上她,穆无霜被一双手死死地箍住,被抱的身上发软,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沉睡了三十年,力道居然还是这般大。

少年将头埋入她肩窝,温热的气息打在她颈上,酥酥痒痒的。这个距离,还能听见他清晰而急促的呼气声,感受到他紧贴的胸膛正一下一下起伏着。

归览很久没有说话。

穆无霜也好似哑了声,喉咙干涩,不知道应该在这种时候说什么。

直到归览开口打破冰窖的寂静。

他头埋在穆无霜颈侧,嗓音闷闷的,有些哑:“说了你不能忘掉我。”

“说了……不能两清。”

他咬字清晰,尾音短促,像是刻意强调着什么。

穆无霜微微偏了头,唇贴上他耳朵,然后鬼使神差地轻轻舔了一下。

然后她立刻推开归览,正直地说:“没和你两清。你看,我费尽心思找你的魂魄,就是为了见你。”

说罢,穆无霜偷偷睨了眼归览的耳朵。只见少年洁白的耳垂霎时间红透了一半,偏偏脸上神色极镇定,如同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穆无霜顿时玩心大起,又贴过身去,发丝散落在颊侧,低低地问他:“不说些什么表示一下吗小魔头?我可是找了你三十年,日夜不休啊。”

归览依然没说话,只是眸光灼灼地看她,眼神湿漉漉的。

穆无霜有点恼了,她抬起手要抓他:“你——”

“唔。”

面前人忽地起身,动作幅度极大地将她按在壁上,近乎凶蛮地吻了上来。

他毫无章法地攻城略地,唇舌缠绕分明没有技巧,却把空气尽数夺了去,一点不给人留。

穆无霜手脚发软,几乎站不稳时,少年微一抬手,稳稳托住她的腰。

待到结束,归览舔舔唇,颇餍足的松开她,却想到什么似的又伸手抱她,把自己冰凉的脸颊又贴在她面上。

穆无霜气犹然未喘匀,声音带了点儿软:“怎么、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归览半眯着眸,用脸颊蹭着她,揽着她的手又紧了两分。

他嗓音比方才更哑,闷闷的:“嗯……不说。”

穆无霜若此时抬眼看,便会发现归览红眸湿润得像是刚刚哭过,眼尾红得不像样子。

“为什么不说?”她有点不高兴地问。

归览慢慢伸出手,捧起她的脸,又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吻。

吻完,他眸光水润得更加厉害。

穆无霜耳尖地听见他唇边溢出几声难以自抑的气音。

紧接着,归览低低喘了一声,抱她抱得更紧。

他声音绵绵的,带着很重的鼻音:“我可以说的。”

“爱你。”少年声音拖得长长的,“很爱你。”

穆无霜脑袋发白,被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有点懵。

只是下一句,才真正让她软了腿。

“说完了,姐姐。该你帮我了。”

……

归览最终咬着耳朵,轻轻与穆无霜说:“尊上好像,特别喜欢被叫姐姐。”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