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无霜说罢, 抵住归览喉咙的指节更进了一寸。

她外放的威压与桎梏殊无二致,归览身躯抵在车壁上,不能动弹半分。

少年仰着颈, 眼目红得通透。

这红意灼眼, 长矛似的刺入少女眼底。

归览的眼眸总是这样,时而深邃,时而透亮, 如同折射多姿的宝石。

只一双眼, 就能诉尽万千。

偏偏是这样的宝石,棱角锋锐,意气分明。

对着这样的一双眼, 穆无霜眸光一缩, 脸色缓缓沉下去。

她吃过归览许多冷脸, 对他目色的变幻也习以为常。

而其中的意思,她不是读不出, 只是懒得和他计较。

车内威压更沉两分,抵在少年颈上的指节慢慢收紧。

穆无霜的手指很漂亮, 筋骨通透, 其上有凝光泛泛。在抓握收紧的时候,就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她一直积压在心底的愤懑和恶意, 一瞬间全部冲上了头。

软骨, 动脉, 盈握可断。

他不是很喜欢杀人吗, 他掐断别人喉咙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归览口口声声提醒她, 这里是荒川泽。不若便如他所愿, 遵照这里的规矩, 让他当自己脚下的败寇。

穆无霜目色冷冷地盯着归览,眼里是幽暗的黑。

下一刻,她倏然松手。

冲天的恶念在脑中磅礴了一瞬,就被另一股念头压制下去。

指上还余留着少年脖颈的温热,她有些茫然地蜷了蜷手指,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掐得眼角盈泪、大口喘气的归览。

少年眼尾发着红,微低下头,猛然呛咳起来。

她刚才……差点掐死归览。

穆无霜低眉,慢慢想道。

不是出于恶意、不是出于自卫,而是单纯地想要对方死。

如果不是思绪中断,归览一定会死在她手上。

穆无霜有些惊于自己的恶念厚重,神色里浮起浓厚的困惑,但心底并没有多少歉疚。

她杀过很多人,但是杀的都是任务之内的人魔,有个好听的名头叫做除魔卫道。

因为恶念杀戮,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脾气虽然不好,但也随和,很少有人能够激起她这样严重的恶念。这种情况,算是万中无一。

穆无霜仔细思索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原因。

她惜命,所以对于会威胁她性命的东西,恶意异常浓烈。

少女皱了皱眉头,终于姗姗看向归览。

尽管差一点杀死他,但穆无霜的神情语气十分自然,平静之极:“不好意思大护法,我也有我的原则。”

“我非常讨厌会威胁我人身安全的东西,所以这趟车是没法同坐了。”

穆无霜徐徐地一点点说下去:“但鉴于我刚才差点掐死你,为表歉意,我自己下车走路回宫,你在车里休息。”

说话之间,她已经拉远了和归览的距离,身子挪移到了帘帐前。

不知为何,穆无霜觉得归览的脸色不太好。

乍然一打眼看过去,少年唇色苍白,但脸颊意外的酡红。

穆无霜漫不经心地想,小魔头大概是被掐得气血倒冲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小魔头先招惹她的。而落到这种境地,只能说是罪有应得,大家都活该。

话交代得差不多,穆无霜很干脆地掀起车帘,准备跳车。

身后却忽然传来归览低哑的声音:“等等。”

穆无霜偏头,“嗯?”

归览眼瞳里漫了些莫名的意味。

他声音似乎有些不稳,“我们没有必要总是起冲突,其实我们可以好好合作的。”

穆无霜“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音落,穆无霜就利索地飞身下车,心里面颇有忿忿。

小魔头这狗娘养的,真是和狗没有区别。

明明整天找事的是他,到头来却说这种话,弄得好像是她闹腾似的。

车内,幽香愈重。

穆无霜走后,归览背脊终于一弯,很低地喘起气来。

他眼角红意未散,看上去像是被欺负了一般。

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像是在脖颈上留下了一条痕,总是若隐若现。

龙腾裹在裳间,拢在袖下,无人能知其挺拔。

归览眼眸盈着润润的水光,声音压抑地闷哼着。

他差一点就要死掉。

可是她掐了那么久,却终究没有杀他。

归览是在荒川泽生长大的,穆无霜身上透露出来的磅礴杀意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知道穆无霜很想杀掉他,他明白那种感受。

所以为什么不杀掉他呢?

泪眼朦胧间,少年重重哼一声,而后将头埋进膝弯。

眼前昏黑,耳旁只能听见銮驾金车行驶在路上的颠簸之声,一声声格外分明。

掩盖住眼目,只留耳朵,能够清清楚楚听见胸膛里怦然的心脏跳动声。

寂静而沉重的默然之间,归览的第一次开始回顾穆无霜遇见他之后的所作所为。

第一次见面,是新尊封礼的叩拜。

第二次,穆无霜摸了他的头。

而后,穆无霜数次救他。

今天,她扼着自己的咽喉,久久不放。

穆无霜是穆家人,是除魔世家的人,对于魔修和荒川泽知之甚多。

可以说,修真界最了解魔修的人,全都聚集在穆家了。

而荒川泽中的风月俗情,向来魔域内为人称道、人尽皆知的。

魔域里,没有一只魔会不知道,摸头就相当于最直接的告白,就是与人私定终身之意。

也没有一只魔会不知道,触摸把玩一个魔身上的任何致命部位,都是最浓烈的调.情暧昧。

衣内浸着石楠,他在淋漓之间眼睫颤颤,呼吸几乎骤停。

穆无霜她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一切都昭然若揭。

穆无霜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