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东寻, 穆无霜结结实实的感到头疼。

她对上东寻那双桃花眼,刚想解释一下,心中却猛然想起东寻的身份。

浮云楼楼主。

她先前急昏了头, 竟然没有想到用那片玉色花瓣求助东寻。

此时的穆无霜也顾不得什么误会不误会了, 急匆匆拉住东寻:“别骂了别骂了。”

她把季云的事和东寻说了一通,话音刚落,后方却传来归览的声音。

“那夜我袭那个叫季云的, 单纯是看不惯你, 想找你那边人的麻烦。”

穆无霜看向归览,见他眉眼沉凝,透着一股厌恶和不耐烦:“我去之前, 还有人来过。”

“那人去抢他玉佩, 没打过他, 倒是被他堵上嘴扔在了林里。”

归览说着,又是一声冷嗤:“那季云能打得很, 不是什么小白兔。”

穆无霜心底一惊,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归览神情阴沉沉的, 手上短刀一旋:“我那天一直在那边看着。见他能打, 我就等他办完事之后去收拾了他一顿。”

穆无霜心下一琢磨,明白了归览的意思。

归览先前想找她麻烦, 自然是杀鸡儆猴, 以儆效尤, 便挑了战斗娴熟的季云下手, 将他重伤。

她倒是没想到, 季云生得一副苍白瘦弱模样, 居然也能在归览口中得到一句“能打”的评价。

一旁的东寻恶狠狠地插嘴:“对, 那个季云, 修为是那帮人里面里面最高的。”

按照青柱给穆无霜的信息,这众流浪魔修的修为都是白丹以上,最高者是合体巅峰,接近偿道。

合体巅峰,对换修士等级就是元婴巅峰,接近化神。

季云居然是元婴巅峰。

归览凉凉道:“想知道他先前中了什么毒,去找那个被堵嘴扔在林里的人不就行了?”

穆无霜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归览,又看了一眼东寻。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俩人就一应一和地将线索捋出来了。

依着归览的指引来到那片林子后,穆无霜很快便找到了被季云绑起来扔进山林的那人。

只不过,找到的是死人。

被绑住手脚的蒙面人眼珠凸起,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跪在灌木林里。

揭开这人蒙面的黑布,穆无霜瞳孔一缩。

男人整张脸肿胀黑紫,完全不成人形,辨不出模样如何。

东寻脸色不太好看。

他开口介绍道:“这片林子叫禄寿林。把名字起得这么吉利,是因为这里格外凶险,藏匿了不少毒物凶兽,普通小魔进了,便有来无回。”

穆无霜默然,随即搜了这人的身,很快搜出了里面的解药。

尸体衣服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各种意料不到的夹层里面都能搜出东西。

距离他死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尸体散发着霉烂腐臭的味道。

穆无霜耐着性子又摸了一会,觉得没有更多东西了,便收回手。

一旁抱臂冷眼的归览突然出声:“鞋子里有东西。”

穆无霜皱皱鼻子,表情嫌弃:“没必要搜得那么彻底,拿到解药就够了。”

说白了,要不是为了救人,她犯得着对着一具恶臭冲天的尸体摸索半天么。

归览却没管她,径直蹲下.身,指间锐光一闪。

布质鞋面被划开,露出毫无血色的脚掌。

脚背上,有一片形状古怪的木片。

穆无霜眼神一凝。

木片残缺不平,边缘棱角处镶嵌着一枚铁质柳钉。

穆无霜在袖子里一摸,摸出一只残破的机关木鸽。

木鸽的左翅破裂残缺,而尸体脚面的那块木片,正好与木鸽的缺口契合上了。

穆无霜缓缓站起身来,垂着眼,眸光定定地落在掌心木鸽上。

*

穆无霜近日格外忙碌。

而东郊坡上的一众魔修们,也逐渐步入了生活的正轨。

东郊魔修共六十余人,穆无霜将他们集结起来,每日练阵。

这六十余人是她在荒川泽唯一的倚仗,而多人作战最有威力的方式,则永远是老生常谈的阵法。

荒川泽大多是落魄之人,很少有系统学习过阵法的。

这便是穆无霜的优势。她擅阵法,擅法诀,教授给青柱他们时,一众人全都啧啧称奇。

勤于培养麾下势力的同时,穆无霜也在暗中追查机关木鸽一事。

那日在禄寿林中,意外找到了曾经截下她传讯木鸽的人,由此顺藤摸瓜,渐渐也能摸出一点东西。

譬如说,是谁大肆报信,令大片魔修赶来讨伐她。

那样大张旗鼓的讨伐,过后竟然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关于“讨伐新尊”的声音了。

决不是因为那些魔修都在一役间尽数陨落,而是因为尹修竹陨落了。

大魔的陨落,是最能威慑人心的。

而穆无霜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看似平静下来的声音,一个个挖出来,最后尽数肃清。

她能在众魔的讨伐当中立一次威,就能立第二次威。

日日操练奔波,穆无霜连打坐调息的时间都少了。

而关于她和归览的合作,似乎也就此陷入沉寂,像个一时兴起的约定。

魔宫内,归览神色阴戾,扬手将茶盏砸出去。

茶盏当啷一声,碎在玉阶之上,响声格外清脆泠泠。

阶下的人趴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少年眼尾一勾,弯唇笑道:“尊什么上,我如何担得起呀。”

他倚靠在座上,漫不经心地伸手揉了揉额角。

地上的人只顾着磕头,却瞧不见归览揉搓额角的指节略略抬着,指尖正对着他的太阳穴。

呲。

细细的入肉声几不可闻。

地上那人动作霎时僵硬,而后眼眶大睁,头颅直挺挺歪向一边,没了声息。

歪斜的头颅一侧,太阳穴的位置,一根笔直的银线没入穴位,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而座上的归览神情厌恶,将指间夹着的银丝信手弹出去。

方才揉搓额角的指腹一突一突地跳着,和刚才太阳穴单薄跃动的触感如出一辙。

恶心极了。

归览最近厌烦了杀人,血腥的屠杀不再能够取悦他,反倒让他觉得格外反胃。

就像现在,经脉跳动的感觉残留在指腹上,令他胃里无端翻滚起来。

血管,经脉,但凡触到这些东西,归览便觉得触到了内里黏稠浓郁的东西。

他开始厌恶活物,开始厌恶一切温热的、有生机的东西。

胃里的呕意翻滚升腾,卡在狭窄逼仄的喉间,凝滞不动了。

归览目光阴沉,手背筋骨突起,抬指掐上自己的喉咙。

指腹捏上喉头,喉结便不由自主滚动起来。

少年喉咙翻滚,手里力道更大,眉梢压着的厌恶之意有如实质。

温热的喉结滚动在指间,那股熟悉的呕吐意味再次涌上头颅。

半晌,他气息一短,而后弯腰干呕起来。

呕得眼泪汪汪,嗓音嘶哑,归览才直起身子,眼神朦胧地望向阶下那个死去多时的侍从。

这个侍从,曾经是他的心腹。

很久以前,这个侍从很好用。

无论他需要什么讯息,这个侍从都会第一时间搜查出来,又快又好。

可是近日,这人一次也没有查出他想要的东西。

月余前,他答应了穆无霜的合作。

原本不该答应的,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冰湖的水太冷,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答应之后,他依循着各取所需的原则,将自己的所求说出来,并且倾听穆无霜的所求。

他要穆无霜的尊位和魔力。相对应的,他需要保证穆无霜的安危,以及告知她一个真相。

一个关于入魔当日,凤仙花印记的真相。

在听到穆无霜的诉求时,归览嘲弄又冰冷地笑了起来。

凤仙花印记,就是他们识海相连的东西,也是他失去大半魔力的原因。

这东西,分明是穆无霜窃取他魔力的证明,如今却成了要挟他的条件。

查明这个东西,和查明穆无霜的作案方法有什么区别?

穆无霜在羞辱他,在刻意羞辱他。

查凤仙印记,就意味着调查进行的每时每刻,都会提醒着他一件事——

他失去了自己的魔力,他不再是魔尊了。

而罪魁祸首,正高高在上地用他的东西和他做交换。

多可笑。

那日与穆无霜分道扬镳之后,他便吩咐了心腹,去东郊日日夜夜盯梢,看穆无霜的一切所作所为,然后去推断她究竟做过什么。

然而,一无所获。

心腹盯梢了一个月,竟然告诉他,穆无霜每日都在操练手下的人,并且还在追查木鸽之事。

听见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归览的心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

一瞬间,他只想撕毁当日的承诺,半点也不想再查这所谓的凤仙之事。

穆无霜过得那样好,麾下人实力蒸蒸日上,复仇之计也徐徐图之。

而他日日生长在被羞辱的嫉恨里,日日念着侍卫将真相得出,盼着得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一切都空成泡影。

他没有从穆无霜手里套出半点消息,而如今也没有毁约的余地。

因为他和穆无霜所签订的,是天道契。

契约生成伊始,便无可扭转。

双方所承诺给予对方的东西,必须在对方也满□□换条件的同时,才能完成给予。

简而言之,假若他给不了穆无霜人身安全和印记真相,便永远不可能要回尊位和魔力。

就算穆无霜自愿将尊位和魔力给他,也无法给予成功。

作者有话说:

小归做事全凭情绪,情绪上头之后,经常会有一些看上去笨笨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