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览目光幽暗地望她,冷不防道:“你在本尊床前做什么?”

穆无霜起身,脸不红心不跳地信口胡诌:“还能做什么,没看到在给你把脉吗?我在关心你的伤势啊大护法。”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假得可笑,忍不住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话一出,估计归览多多少少都会张口阴阳怪气她几句。

思及此,她飞速在心底酝酿了几句话,准备待会用于回敬归览。

当然,酝酿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不曾想,穆无霜竖着耳朵等了半天,居然没听见半点声响。

殿内沉静,案上灯烛燃烧之声噼啪。

穆无霜迷糊地朝归览看去。

倚在床头的少年半垂着头,身形凝在那儿,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

归览好像自醒来之后,半点动作都没有。就连他原本搭在床边的手腕,都没有收回去,只是细看时,能发现床沿的手指似乎朝里蜷缩了几分。

他维持了许久这番姿态,才终于动唇说出第二句话:“无聊。”

声音沙哑,似在隐忍。

穆无霜一愣,脑袋里飞速运转起来。

归览居然没有发火,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这小魔头是一言不合就砸场的主儿,能对她这话如此心平气和吗?

她思绪转了几圈,得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

归览,相信自己真的在关心他。

穆无霜表情呆滞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虽然这走向有点离谱,但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正好自己也有求于归览,和他打好关系总比刀剑相对好得多了。

穆无霜斟酌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大护法你——”

“穆无霜——”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俱是尾音一顿,相对无言。

半晌,归览敛下眉,一股气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掀开,倏然站起身。

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归览有些僵硬地偏过头,举起自己的右手。

他的衣裳玄色金纹,其上还缀着绛红,一眼望去漠然内敛,贵气骤生。

现在,这条贵气冷然的衣袖烂得磕磕巴巴,一条一条碎开的布料乱七八糟的缠绕在一起,还有磨出来的破洞,堪称褴褛。

归览盯着自己这条尊贵的袖子,声音发沉:“谁做的?”

穆无霜尴尬地哈哈一笑。

她总不能说,这是她把归览硬生生拖回来时在地上磨的吧。

她声音发抖,但脸上神情格外坚定:“不知道。”

归览漆黑的眼在穆无霜脸上流连了片刻,旋即冷冷地哼了一声。

“最好不要让本尊知道他是谁。”

穆无霜听着他一口一个的“本尊”,想起他现在魔力已经消退,终于忍无可忍,怒上心头。

“大护法,你当我死了?谁是魔尊你心里没点数吗?”

先前归览被心魔侵体的时候,穆无霜可以不计较归览自称本尊。

因为那时候归览的修为确实比她高,也确实能够压她一筹。

打不过就只能忍,荒川泽弱肉强食,穆无霜非常清楚这个规则。

但现在,归览的气息平稳,身上也没有那股暴涨到恐怖的魔力。

所以现在,穆无霜依然能够单手压制他,也依旧是荒川泽修为顶尖的存在。

果然,归览眼神沉了一沉,神色渐转阴鸷。

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一勾唇,而后音调漠然地开口:“属下冒犯,请尊上责罚。”

直至此刻,穆无霜才真正感觉到那个小魔头又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

阴郁,暴戾,喜怒无常。

穆无霜想道。

也许方才,归览醒来时的沉默和怔愣,才是她的错觉。

魔头么,本来就是这样不能以常理丈量的。

穆无霜不再想有的没的,她坐在茶几前的椅上,指节叩桌:“闲事休提。大护法,本尊救你是有缘由的。”

归览看上去毫不意外:“尊上若有所托,属下刀山火海亦当赴。”

穆无霜没有直言自己的目的,只简单地问了两个问题。

“大护法,你的魔力为何会散落漫天?又为何想要杀掉本尊?”

归览沉默了片刻,道:“属下并不知自己的魔力曾散落在天边过,还望尊上直言。”

穆无霜皱眉:“装什么傻。本尊晨起出门见到一天夕光,宫里人说,那是你散落的魔力。后来本尊去往崖下洼地,看见你被心魔侵体,杀了不少人。”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原本就隐痛的喉咙伤口好像又被撕裂了,嗓子眼萦绕着浓厚的血腥气。

穆无霜执起茶壶,长壶嘴对唇饮两口将腥气压下去。

“大护法见到本尊,还差些将本尊的喉咙拧断。”

她指指自己的脖颈,冷冷笑道:“本尊亲眼所见,而且证据确凿,还有话抵赖?”

少女声线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破碎和沙哑。

归览迎上穆无霜的眼神,脸色淡淡,语气也淡淡:“属下每年都会被心魔所障一次,心魔发作时,其间发生之事,属下并无记忆。”

“旁人所说的魔力散落天边,大抵是谣传。属下虽然修为略有小成,但还没有慷慨到会平白无故散发魔力。”

穆无霜怔了一怔,万没想到这茬。

想来也是,心魔侵体之时,主体完全没有意识,其间自然没有记忆。

穆无霜眸光微凝,转念又想:归览这心魔侵体本就与众不同,旁人哪有被心魔侵体还屁事没有的。

这样想,便又觉得归览这话真假性未可知。

归览望着眼前少女古怪变幻的神色,胸中一阵汹涌的邪佞火气**然燃起。

他甚至不必猜,因为穆无霜的心绪一点也不遮掩,全然表露在脸上。

那是明晃晃的质疑和不信任。

这副样子真丑陋,和旁的那些魔也没有什么区别。

归览捏紧了袖底指尖,力道大得骨节都生疼。

都可笑。魔可笑,穆无霜可笑,他自己更是幼稚得让人发笑。

在荒川泽滚打了这么久,竟然还觉得有人会真心实意待人。

装出一副在床头衣不解带照顾的样子,想要牟取的又是什么东西?

归览眉心泛起一点猩红的光。

她也该死。

心魔真该捏断她的脖子,她不该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