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探寻——鲇川本格的真内涵

笠井洁

以埃德加·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为起点的逻辑推理小说(在日本被称为“本格派”侦探小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英、美两国,得到了飞跃性的发展。其后,阿加莎·克里斯蒂、S·S·范·达因和埃勒里·奎因等人的杰作,陆续被翻译并介绍到同时代的日本,从江户川乱步发表《两分铜币》的1923年到1935年,日本兴起了本格侦探小说的第一波髙潮;顺带一提,第二波髙潮始于横沟正史的《本阵杀人事件》在杂志上连载的1946年到1960年。第三波**以绫辻行人的《十角馆杀人预告》为出发点,兴起于1987年,并一直延续到如今的2006年。

从埃德加·爱伦·坡的时代,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在这将近七十年的时间里,美国、英国和法国,都偶尔闪现过一些本格侦探小说的作品。

这个时代的代表性著作,便是后来家喻户晓的,诸如《巴斯克维尔猎犬》等——一批以歇洛克·福尔摩斯为侦探主角的阿瑟·柯南·道尔系列作品。可是一战之前,英、美两国都没有出现过数十名专业本格侦探小说作家,同时进行创作活动的现象。即便是阿瑟·柯南·道尔,其主业也是历史小说的创作。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英美等国才真正将本格侦探小说,作为一个独立的流派进行区分。

本格侦探小说这一特殊的流派,诞生于一战所造成的文明史冲击中。在一战期间,机关枪、长距离大炮、毒气瓦斯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被陆续投入战场,延续四年的战争,让七百余万人失去了生命。德国东西国界线上的战壕,被支离破碎的尸体,掩埋成一座尸山。这场惨剧,动摇了十九世纪称霸世界的欧洲文明的根本。当时一度畅销的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正是对这段历史最完美的阐释。欧洲的衰亡,同时还意味着作为近代文明之主体的“人”,这一概念的死去。

在此之前,欧洲一直致力于培养“自由平等的、精神深处拥有无限潜力的、充满个性的人”,而这个人类的概念,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作用下,被掩埋在战场的、无姓名、无意义的大量尸体给摧毁了。

就这样,以阿加莎·克里斯蒂为代表,从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新一辈人群中,出现了许多本格侦探小说的新写手。或许有人会认为,那场死伤不可计数的战争,已经摧毁了当时大众的精神,使之一蹶不振,而这种以杀人为娱乐的故事,正好迎合了大众病态的嗜好。因此,本格侦探小说才会在一战后大范围流行。可是,这种理解却是肤浅的。或许“人性”已然被战争摧毁,而本格侦探小说的出现,则正是为了这一概念的救赎,这种意志从一开始,便深深镌刻在本格侦探小说的灵魂深处。

人类初次体验的大规模杀戮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其后残留下来的大量尸体,都使得埃德加·爱伦·坡所发明的侦探小说这一形式,带着二十世纪的特征,被加以极端化。二十世纪的战争,让人们体验到了何为大量死亡。为此,人们急需将那些已然成为过去的、有尊严、有个性的“人”的死,变成虚构故事加以复活。

与那些被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袭击,而变得支离破碎的战场的死者相比,本格侦探小说里的死者,被饰以了双重的光环,从某种意义上说,变成了拥有特权的死者。第一重光环,便是犯人制定的、精致而详尽的犯罪计划;第二重光环,则是侦探为破解犯罪计划,所进行的精致而详尽的推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英美读者,之所以如此热衷于本格侦探小说,恐怕就是为了拼尽浑身解数,同二十世纪无名之死的阴影相抗衡吧。哪怕这种抗衡,仅止于虚构的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