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工坊(1/3)

那是一身赤红色连衣裙的女孩。还有气,雷忙抱起她。他不想像五年前那样再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

被她压在身下的是一件灰色的老旧斗篷,那应该是她的东西。斗篷的领内绣着艾利克斯的字样,那应该是个男人的名字。雷顺手把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发现竟然正合身。要知道雷的身高接近两米。没功夫疑惑这对她来说丝毫不相称的斗篷,雷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往黑河的入海口方向走去。那里生活着黑河其他几位住民。

去找老爹吧,老爹什么都知道,他一定有办法。

爬上一个陡坡,现在离黑河水流已经越来越远了,脚下的大片空地却是与黑河岸黑灰斑驳并不相同的纯黑色。在这黑色的沙砾上,雷每走一步,都仿佛能感受到鞋底在被什么动物猛烈地撕咬。这是黑河改道之前流经的地方,脚下的黑色沙地正是黑河曾经的河床。

这里的黑沙极细,只要有一点点风就会化作青烟般袅袅升起,或胡乱飘散,或聚成烟柱,盘卷着攀上天空。

在某处在幸得完整样貌的巨大建筑旁支起的一座窝棚,那儿就是“老爹”布雷·卡特的工坊。

今天老爹来了客人,雷大老远就听到了交谈声。凭那粗犷的嗓音,雷认出那客人是“革命家”巴托·莫雷尔斯没有错。

“……这时候只要有另一支骑兵从右翼包抄,白军的军势就一定会被打乱,皇都肯定就是这样被我们革命军拿下的!”巴托侃侃而谈,“嘿,是雷呀,大老远就嗅到你身上的那股味儿了。”巴托的嗅觉异常灵敏,他所说的味道是雷身上防腐液所散发出的,那味道其实并不重。

而老爹只是微笑着瞧巴托和雷,喝着暗色玻璃瓶里的什么**。

**?雷猛地伸手夺过那瓶子。老爹猝不及防,呛了几声。

“你发什么疯啊。”老爹斥道,但他并没有真的动怒。

“这是水吗?”

“酒。”老爹答。

酒?雷很难判断对它来说,酒能不能用来代替水,或许可以试试蒸馏。

“虽说是酒,这几十年能找到的,也只有这种一股油味的杜松子酒了。烈是烈,但着实难喝得要死,再没有一点没有从前那种酒的好滋味了。”老爹抱怨着,还是从雷的手里夺回了酒瓶,“你可别惦记着我的酒,就算差,有总比没有好。我已经不知道有几年没喝过酒了。这回还是多亏了巴托能捡到这么小半瓶。”

雷刚想上去阻止,老爹只以为他想来抢自己的酒喝,赶紧自顾自地咕噜噜往喉咙里灌进了所剩不多的全部的酒,只见他扭曲的脸往外吐着舌头。

“简直和硝酸一个味。”

唉。雷在心里叹息。

但现在也管不了那株植物了,还是救人更加要紧。

雷知道老爹是黑河住民中对人间最了解的一位,这也是雷来找他的原因。老爹卡特识字,因此雷每每找到书或者上面写有密密麻麻文字的纸片(老爹说那叫报纸)都会带来给他。

雷放下了红衣女孩,和老爹说明了情况。

老爹抚了抚女孩的额头,说:“高烧。她需要食物和药。”

雷点着头。

“这是革命军皮金顿大帅的章纹!”巴托展平女孩的裙摆,上面是大面积的金黄色向日葵花刺绣,“她是皮金顿将军的家人!”

他又小心地捏起女孩胸前的吊坠,兴

奋地大叫。

“这个也是向日葵花!”

雷不止一次想告诉巴托,他的革命早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所谓的什么什么大帅,也早就是历史中的人了。但无论如何雷都说不出口。因为幻想革命的战略几乎是现在巴托生活的全部。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这过去的战斗,就像他无时无刻不戴着那顶向上面有日葵纹样的老旧钢盔。

能够活两百年,巴托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人类。这些除雷之外的黑河居民无一例外来自两百年前的一场爆炸。当时革命军联盟已经兵临皇都城下,政府军的最后抵抗就是对混居在城外贫民区的革命军发射了一枚谁都没见过的炸弹。

这枚在黑河中游上空爆炸的炸弹没有损毁任何建筑,却让地狱短暂地在人间出现。数不清的人在爆炸后的一个月中死去。

但对雷来说,这场爆炸却给在黑河独自漫游了百年的他带来了伙伴。

最先是老爹卡特,他用自己的医术救活了自己,又在雷的帮助下救下了其他散落黑河岸上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这之后大家就将救了他们姓命的卡特称作老爹了。由于习惯与尊敬,雷也这么叫。不幸很快继续降临,这些身体持续出现了异状的人,大多在短时间内陆续死去,而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人却得到了更长久的寿命。但这些幸存者再也回不到人间去了。黑河谷的阻隔是一回事,而另一方面他们已经失去了人的样貌和体态,但作为回报却得到了超出人类极限的可能性。老爹的四肢萎缩得厉害,现在只能靠他给自己装上的外骨骼来行动,但他的头部却在膨胀。有没有变聪明不知道,为生活带来了不便是实实在在的。巴托已经长成了将近四米的怪物,浑身肌肉虬结但却极不协调,你绝不会在一个正常人身上看到像巴托这样右手小臂肌肉比大臂的大上三圈的样子。

雷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出现两百年前巴托长官的章纹意味着什么。

“她说不定是贵族,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丝绸。”老爹用指尖在女孩的袖口滑动。

那裙子质地极好,在背着她的时候雷就注意到了,摸起来滑得不行,上面还装饰着不少白色的镂空褶子。

“不会有贵族的!”巴托断然否定,“我们的革命已经成功,人间不可能还有贵族!我革命军人人平等的愿望已经在皮金顿将军的领导下实现,现在大家的衣服都一定是这么好!”讲到这里,巴托欣慰似的点着头。

如果巴托和雷一样在五年前见过友人沙利叶一伙衣着褴褛的样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等等,”老爹回头翻找出了一张报纸,“领主长女昨夜遭刺杀,凶手不明。”那是雷昨天给老爹捡回的报纸。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女孩身上。她会是这个被刺杀的王女吗?

雷这才第一次端详这女孩,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精致的小脸上鼻尖被黑河谷的低温冻得发红。而巴托却还在耿耿于怀地嘀咕着:“领主?怎么还会有领主……”

“再加上这个。”卡特踢了踢雷给他带来的那机器眼睛,“这神奇的东西我从未听说过,可能是最先端的科技。或许可以佐证这女孩对当局的重要。”

“既然是皮金顿将军的亲属那我必须送她回去。”巴托捏紧了拳头,“我也想去上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

事……”

“你们要怎么上去?”老爹笑着问。

“爬上去呀。”巴托一拍脑袋。

“你有爬过吗?”

“没有……”巴托没了底气。

雷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从黑河离开,也从来没有尝试过攀爬黑河谷的崖壁。虽然可以绕道到黑河中游的缓坡上到人世间去,可那要多花好几天的时间,女孩的身体状况是肯定等不了那么久的。

“一旦失手掉下来,你们俩估计没什么大碍,那女孩就不一定喽。但是——”卡特一挑眉,接着说:“我想乌鸦可能有能力帮你们这个忙,虽然他的方法也很危险,但毕竟好过你们自己爬上去。对了,你们还得向他要些金或者银质品,你们在人间行动必须要钱,没有钱根本寸步难行。”

“打乌鸦收藏品的主意,老爹你没事吧?”巴托瞪大了眼睛,“还是想别的办法吧。乌鸦那个小气鬼,绝对不会分给我们钱的!”

“这就得看雷的决心了。”卡特老爹笑眯眯地瞧着雷。

可恶……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爹。雷有些难为情,自己小小的自私被人看穿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刚才看到酒的时候表现出的过激反应一定让他猜到了自己的秘密。

“还有一件事,”雷为了掩饰尴尬而转移话题,“我的左眼看不见了,老爹你有什么办法吗?”

“来,我看看。”

但折腾了好一阵,老爹也束手无策。

“我本就搞不懂你的鬼魂一样的生理构造到底是怎么让你看到东西的。”

“对了,或许可以试试这个。”老爹卡特突发奇想,取下了雷残破不堪的左眼珠,又拆下了机械眼睛里最核心处的机械眼球塞回了雷的眼眶里,“怎么样?”

“……”雷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能看见!”

“真是便利的身体。”巴托在一旁豪爽地大笑。

“这是什么?”雷看到桌上的一块石头,那是老爹刚才从那机械眼上卸下的。

“据说叫做明石。”

明石?一块纽扣大小的乳白色石头,里面淡淡地闪烁着淡红色的光,仿佛里面有一颗娇弱的心脏。雷伸手想去把玩,却在触到的一瞬间感到了一股急剧的抽离感,仿佛从悬崖上坠落一般,风也化作利刃刺痛着皮肤。雷眼前发黑,随后却是一幅幅画面在雷脑中闪过,他看到了自己阔别三百年的父母,看到了战场上倒下的战友,看到了自己走进皇家学院的实验室,看到了每一具曾被自己附身的尸体,还看到了冰封的雪域,天上跃动着极光……

雷扶着脑袋撑起自己的身子,推了一把巴托,让他停止对自己的摇晃,再去找桌上的明石的时候,它已经碎成了粉末。

“啊呀!”老爹急了,“真可惜!这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还有能量的明石呢!”

“抱歉……”

雷边说边回想着刚才的走马灯,雪?极光?最后那个绝不是自己的记忆,他从没有见过雪,极光是什么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那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极光?雷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一样乱。

“算了,反正都是你找回来的,”老爹卡特饶有兴致,“倒是你身上的谜团倒是越来越多了。”

……

雷让巴托抱着女孩,因为比起自己,他的身体起码还有温度。二人离开了老爹卡特的工坊。

“嘿!发达了别忘了给我捎瓶好酒回来。”老爹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