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那天易沧海还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战壕又被母亲搅乱,以为父母都随着代表团去了土耳其,加之又在紫涵身边都安排了人,所以便安心地开车到了北戴河探望正在静养的易老太爷最疼他的爷爷易康年。他想这事儿还得爷爷帮他才能成。

半路上就下起了大雪,每辆车的车速开始放慢,快到收费站的时候还有些堵车,易沧海略略皱起眉,熄火望着窗外的雪景出了一会神,眼睛像深不可测的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后头响彻的喇叭声催促着,这才驱车缓缓往前,觉得车里有些闷,他打开了收音机,电台DJ那有磁性的声音飘扬而出……

有人说,眉深的人,很重情。

易沧海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后视镜,又弯起了嘴角,他笑的时候眼睛眯得很细,还有浅浅的笑纹,眉很浓很深,以前不觉得,而如今……自己真的挺重情的。想起早上醒来时,看着她像猫儿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竟感觉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雪越下越大,快到中午他才来到疗养院,等走出停车场,摸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在副驾驶座了,但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也就没有回去取。

易沧海在休闲室找到了他爷爷,他老人家正在跟一位老战友下围棋。细细看,易康华除了头发全白以外,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尤其那双不怒而威的眼睛很能震慑人,易沧海的眼睛像极了他。

易沧海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爷爷犹豫不决,终于忍不住说:“这里,围魏救赵。”这招还是他老人家教的。

“观棋不语真君子!”易康华拍开他的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却没有抬头,注意力全在棋盘上。

倒是他战友陈刚笑呵呵地问:“老易,这是你孙子吧?排行第几啊?”

易老太爷哼了哼气:“第三,最小的那个。臭小子,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喊人,这是你陈爷爷。”

易沧海立马笑着恭恭敬敬问了一声好,然后安静地等两个老人家下完棋。半小时后,易沧海扶着易康华回房间,又是茶又是烟地孝敬上,回头一想,老太爷的心肺功能都不大好,抽烟无益,又收了回来。

易老太爷拄拄拐杖,横了他一眼:“这种鬼天气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嘴上硬气,其实心里是担心他雪天开车会出事。

知道爷爷其实是心疼自己,易沧海笑眯眯地殷勤倒茶,说:“只是赶巧了,到了半路上才下的雪。不过这儿真有点远。”

易康华瞪大眼睛,了然地看着他问:“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快说眼巴巴地来求我什么了?”

“瞧您说这话就伤我心了,我就觉着这么久没见,想您了,来瞅瞅不成?”易沧海还在打太极,其实是在想该怎么开口。

“得,那眼下瞅完了,你回去吧。”易老太爷又气又笑,也起了玩心,拄着拐杖往外走。

“爷爷!别介!”易沧海被看穿了心事,脸尴尬地涨红起来,要说易家谁能拿得住他,还真就只有易老太爷莫属。

易老太爷又坐下来,挑着眉眼睨着眼前这个小孙子,那双世故睿智的眼睛能让人无所遁形。

易沧海刚松了口气,又扭捏起来:“我就想来跟您聊聊天……”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易康华一眼,才忐忑地说。“爷爷,我喜欢了一个女孩子。”

易康华饶有兴味地应了一声,却不表态,淡定地品着茶,似乎在等他接着说下去。

易沧海咽了咽口水继续说:“爷爷,我这可是第一个告诉您哪。”这话不假,易沧海明知道父母不同意,哪里会跟他们提起,也只肯跟最疼他的爷爷说了。

易老太爷带着一抹笑,明知故问:“臭小子,先前你妈给你张罗了那么久你都不乐意,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跟我说说看,是哪家的闺女?长得很漂亮?”虽然他老了也不管事了,可该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却丝毫不露山水。

易沧海不由得轻咳两声,老老实实地回答:“唔,她老家是江南的,父亲母亲都去世了,身边没有亲人……”

易老太爷有点恨铁不成钢,狠狠敲了敲他的头:“我是问你那闺女的人怎么样,又不是问她父母?你是跟她过日子还是跟她父母过日子?啊?”

“是,是,是。”这下易沧海知道有戏了,连忙掏出钱包,拿出里头一张紫涵跟他的小合照,是几年前他们在小镇那儿照的,紫涵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及膝连身裙,头上带着草编小帽,温温婉婉地站在他身边,可人极了。

易沧海得意地指着紫涵说:“爷爷您瞧紫涵是不是长得特漂亮?她是学设计的,钢琴弹的可好了,脾气特好,又会煮菜,以后进了门肯定能孝顺您的,对了,她下围棋也很棒,好像是跟她爷爷学的,您肯定喜欢……”他越说越来劲,一股脑地把紫涵形容得仿佛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女孩错过了就可惜了,所以千万不能错过的孙媳妇儿。

易老太爷不动声色,戴起老花眼镜,捏着照片看了个仔细,瞧着那姑娘模样是不错,怪不得会让这个一贯荒唐的孙子上了心。可他也不是轻易就被糊弄过去的,眉一凛,沉声问:“可我怎么听说她跟她舅舅不清不楚的。”

易沧海脑门突突地跳,果然没猜错,爷爷估计也知道,瞒他是不理智的,极有可能造成反效果,可太坦白了也不行,正在他思量的时候,易老太爷又冷冷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易沧海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们不是亲的,是他舅舅没心没肺的看上她了,她跟那个人没关系。我们是先在一起的,她舅舅是第三者。您瞧瞧,紫涵跟我在一起更般配吧?褚大夫也见过紫涵的,不信您问他,他也说我俩正合适。”他怕过不了关,又神秘小声地俯在老太爷身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易老太爷眼睛一亮,抓着椅把子,身体激动得微微向前倾:“真的?”这消息还真没人来得及告诉他,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千真万确。”易沧海美滋滋地点点头,不过下一秒又垂头丧气。“只是……”

易老太爷被挑起了兴趣,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只是什么?”

“她说门不当户不对的,高攀不上咱们家,还说我俩不合适,要拿掉孩子,要不然我还能来让您老人家操心?”易沧海给了一个苦瓜还苦还困扰的表情。

“混账!谁敢不要我的重孙子?再说了,你爷爷我当年也不过是贫农出身,赤脚空拳打江山才挣了些名声,哪里有什么高攀之说?”易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等冷静下来,看到孙子嘴角的笑意,这才知被摆了一道,恨声说。“好哇,连爷爷都敢糊弄?是你自个儿没本事拿住人,还把这账赖到我身上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眼珠子一动我就看出你的鬼心思了。”

易沧海耙耙头发,有些孩子气地敬了个礼:“还是爷爷英名!您想吧,这事不解决不成,您也不想您第一个男重孙子是私生子吧?”其实紫涵怀的是不是男孩他还没确定,只是打定主意瞎掰了。

虽说现在新世纪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那么高兴,可易家到这一代却只有易蓓蓓一个女孙,也是疼到心肝上的,可这样的高门大户,终究是要男子来继承,尤其易沧海还强调,是第一个。

“真这么喜欢那姑娘?”易老太爷的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仿佛在思考。

易沧海想也没想就回答:“我不只是喜欢,而是要定她了。”

这样张狂又不可一世的语气,十足像易老太爷年轻的时候。

易康华依稀记得当年他也是被战友拉着去看演出,一下子就相中了在文工团当女兵的老伴,二话不说上报组织立马就把人给娶了过来,晃一晃眼,老伴也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人越老越孤独,也把事情看得更开,名利心也淡了。而易沧海也是看准他爷爷希望子孙开枝散叶这一点下功夫,打小他老人家就宠着自己,小时候胡作非为被父亲追着打骂都有爷爷兜着,这事自己先坦白了,绝对不吃亏。

易老太爷瞥了他一眼:“哼,我看过不了你爸妈那一关就逃来我这儿,真当你爷爷我老糊涂了?”

“爷爷您哪里老了?就算老也是老当益壮!而且您想啊,还有七个月您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了,您不觉得高兴吗?”易沧海谆谆善诱。

果然,易老太爷眉眼一笑,不过他面上却说:“这事我得想想,等我过年回去再说。”

虽然没把话说实了,可也成功了大半,毕竟易家最大还是他老人家,只要他点头了,还有什么事不成。易沧海想,儿子啊儿子,你来得真是时候,要不然这事还指不定变成怎么样呢?

易沧海给了爷爷一个交代,也得了准信,本来想当天就回上海的,可是下暴雪封路,易老太爷怕他有危险也不肯让他走,他便留了下来改到第二天再走。

他回停车场拿回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几通未接来电,有公司的,也有林进的。

他一边走一边回拨,那边林进很快接了电话。

“易先生。”

他问:“什么事?”

林进老实回答:“您母亲今天来医院,还跟刘小姐见面了。”

易沧海手一紧,留在嘴角的笑容也顿时僵住,停下脚步,认真地听林进跟他说的每一个字,心情慢慢地沉下去,雪天的寒意从脖颈处灌进他的身体他的心上,眼里射出的冷光,是没有温度的,还没走出停车场他就把电话给摔了。

没想到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棋差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