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番外 一 偷生

连绵的雨水浸透了整个沧澜。

无数的水滴自天宇降落,一辆毫无装饰的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驰着,柏世俨面色苍白的倚在泛着泔水气味的车厢壁上,眼中含着温热的泪。

他们这样走了几天了?三天?还是五天?

连意识也随着大雨迷迷糊糊的,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被淋湿了般,令柏世俨的脑中满是混沌。

他逃走了……他就这样抛下陛下逃走了。从今之后他将不配用“柏”这个姓氏。

皇孙默默地想着,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身边的月嫔为他披上一件避雨的蓑衣:“殿下饿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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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生乱的宁王府内,尖叫声和跑动声不绝于耳。沈渊只看了一眼伏在水中绝了气息的人影,便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想到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角,他自南苑掠回,猛然飞冲下去寻找。但那雪色的角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被雪湮没的法台废墟。

王妃等人惊闻变故,早已匆匆离开。只剩下散漫而落的雪,一片片如同洁莹的轻羽,为这片林木苍郁的土地添上轻薄的素裹与银装。

不知何时赶到的鸿鸣忙替沈渊披上大麾,挡住似乎永不停息的风雪。

“家主?”他望着被雪盖覆压的法台,“宁王他……”他顿了顿,似乎自沈渊的眸中读懂了什么,忙僵硬地转了话题,同他一同望着法台,“那处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事。”沈渊接了一片晶莹寒凉的雪花,只觉得一股冷意从指尖透到心底。

“待到雪停,我们便启程回去。”沈渊的腿不过好了六七分,在这寒风中从骨髓深处都泛上痒痛。

宁王已逝,世子年幼,想来王妃和世子都将回紫州定居,而这无限华美的宁王府,大概也将留存不久。

这是您期待的吗?……陛下?

沈渊怅然望着逐渐被山峦吞没的浅淡冬阳,低声道,“记得要取道墨贺江,去橘子岛。”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明处装神弄鬼。

文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宁王柏封羽于府内汤池旁遇刺。利剑刺中他的心脏,待到太医救治时宁王便已撒手人寰,长魂归天了。

一日之后御旨传到墨州,宁王的尸身连同被当场擒下的刺客一并送入紫州,宁王的棺椁在皇陵往生殿中暂停,刺客则被押送入大理寺候审。

事关亲弟,皇帝放下手中繁重的国事,亲自审问。

夜风本就不希冀能够逃脱生天。

他的师娘,他的师父,他还未能见这世间一眼的弟弟或是妹妹都已抱恨入了碧落黄泉,他不过是与相隔太久的亲人再一次团聚。

因他的一时懦弱,已经在这世间停留了太久,如今等着死罪加身,竟觉得无比释然。

世子将由王妃照料。这世间,他再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如今圣上便是昔年太子。即便心如死灰,夜风见到皇帝的第一眼,才知道什么是龙章凤姿,君王威仪。他跪在牢中,甚至不敢直视他表情平淡的面容。

皇帝身后还站着皇孙,正牵着皇帝的衣袖满是好奇的打量他。

皇帝握着他的供词卷案快速扫阅,又淡淡看他一眼,许久才道:“你便是夜风?”

夜风跪答:“草民夜风。”

皇帝许久都无言语,也未急声问罪。他只看着大理寺牢中跳动的壁火,突然道:“朕的这些弟弟,各自都有缺点。但朕总有方法教导,让他们担当起一州郡王的责任。唯独小十,生来便有心疾,又有先帝恩宠和遗命在前,朕也不便管束他。”

“………”夜风跪在潮湿的地上,还凝着干涸血迹的双手攥紧了膝上布料。

皇帝似是倦了,只沉声吩咐道:“既然你就是夜风,再去看他一眼,便走吧。朕不想再见你。”

皇孙蓦然仰着头,惊叫道:“陛下?!他可是刺客啊!”

“这是宁王的心愿。”皇帝拍了拍还有些疑惑的皇孙的脑袋,在大理寺卿等人的恭送之下离去。

宁王停灵第三日,夜风被洗涮好带到皇陵处。因宁王棺椁停驻在此,本就荒凉肃穆的往生殿中挂满了新的白绫。唯一新添的是中心一座金丝楠木棺,棺盖是整片剔透水晶,从外便可以清楚看到棺内穿着郡王蟒袍,含笑阖着双目的郡王。

棺周镇着冰,大殿之中冰冷的令人发抖。宁王乌发束冠,周身整齐,神态安然,唯有面上透出了一丝失血过多的青白之色。

此刻他与人世已无干系,眉目间不复常用以示人的凶狠乖张,只遗下了这张漂亮单薄的皮囊。

皇帝在右,从封地赶来的鲁王和建王在左。

建王天生口吃,一旦说话便极为简练:“皇兄,节哀。”鲁王倒是口齿利索,亦是宽慰道:“封羽的病我们也是早年便知晓的,命中便有此劫数……如今想来他已早入轮回,修得了安乐的来世。”

只是要说到命数,他这个弟弟生来身份贵重,幼年时尽得父皇宠爱,一世横行霸道,可比那些被他欺侮摧折的人好上太多。被王妃整日耳提面命着教导的鲁王如今心态已变,并不觉得这个并不相熟的弟弟可怜,只觉得报应如此。

“应是如此。”建王顺着他的话忙加了一句。

皇帝闻言轻轻颔首,略显疲惫的阖上了一双凤目。

鲁王这般敷衍说着,目光却忍不住看出现在此处、很是面生的夜风,心中暗自猜测着他的身份。

夜风将手扶在棺上,最后看了宁王的尸身一眼,只觉得心比那团冰还要清冷空旷。

“为什么?”他在心中忍不住低喃……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凶狠的一个人,偏偏放过了他。而他分明手刃了仇敌,为何却并不痛快呢?他一时间分外茫然,只觉得某些东西永远留在了他手心之中,湿润滚烫。

他突然知道,这双手,大概再也不能摸琵琶了。

宁王妃向三位皇亲一一问安。她身着缟素,手中抱着白色襁褓,不环不钗,神色无喜无悲。

陛下已立了她的瑜儿为世子。如今世子又马上要成了新的宁王因垂怜幼弟早殇,瑜儿还年稚,陛下恩准他们母子在京中置代宁王府,以后便留在这紫霄城中度日。

她只是二十刚过,便成了老王妃,可以在这安全之所沉心抚育她的瑜儿。

田氏一生的夙愿已极早达成,抿着唇瞧着宁王的棺椁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的丈夫,当年她曾被蟒座上恣意张扬的漂亮郎君深深吸引,不顾一切的想要成为王妃。而婚后两人互相厌憎,直到宁王死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懂他。

田氏将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