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 信手拨弦

鸿鸣低眉顺眼地服侍完沈大老爷用膳,又低眉顺眼的将托盘端了出去。

他这厢殷勤小意,而另一厢,翠柏爬上床奋力摇醒了青松。

“青松哥你醒醒!青松哥你快醒醒!出大事了!”青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翠柏提着一盏灯,脸色和语气都十分幽怨:“……那个小贱人又回来了。”

青松和翠柏都是原本永昌侯府的家生子,自小穿一条裤子的交情。等到能伺候人了,他们又一起被点了在小侯爷身边侍候,事事都同心同德,同进同退。

再后来永昌侯府没了,他们又被同时选进了沈府,家主虽然不愿意被人贴身伺候,但府内的正头主子少,也没有寻常人家那么多的阴司。

可他们的清闲日子过得好好的,不知从哪里蹦出个鸿鸣来,借着虎圣人的名头像块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了家主,一跃成了沈府的大红人。

再后来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皇位换了个奶娃娃坐,让他们嫉恨的牙根痒痒的鸿鸣走了,可沈府也一夜就没了其实也不能说是“没了”,宅子还好端端的在那里,依旧挂着御赐的牌匾,只是这御赐从“皇帝亲赐”变成“太上皇亲赐”,里面的分量自然也不一样了。

沈府好好的立在那里,可一府之主却只能收拾了行囊逃亡海上。

就在他们战战兢兢听候安排的时候,家主亲自点了他们二人随行。一时间,青松和翠柏不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懊恼多一点。

可无论是高兴还是懊恼,他们身后的一大家子都是沈府的人,万没有不听从调任的胆量。

……

青松听了一遍翠柏又急又快的叙述,才沉声道:“既然家主起了,咱们一起去看看,记住别多嘴。”

翠柏抱了今日要淘洗的衣裳,提了一盏玻璃风灯照着路,他的嘴巴张了又闭,最终忍不住道:“青松哥,青萍姐姐她说……”

青松顿了顿,只当做没有听到他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话。

待到两人到了家主的房外,才发现房门紧闭,而那令人糟心的鸿鸣正抱着一把长刀立在门前,面容凝肃。

“鸿鸣兄。”青松先打了一个招呼,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人……似乎有了些说不清的变化。

翠柏自来灵巧机敏,鼻子嗅到了皂角的清香味,显然眼前人是经过了一番沐浴换洗。

他心知鸿鸣这样子,十有**是要被家主留下来了,当下就有些怏怏不乐。

沈府没倒的时候这人争抢家主的重视倒也没什么不对,现在连这跟随出海的苦差事都要争……莫不是脑子里进了萝卜干?

鸿鸣微微一笑,低声笑道“家主刚睡下,我替家主守夜。”

“………”青松见他说的这般自然,不由得有些汗颜。

他正仔细回想自己的小厮生涯是不是的确没有太多所谓的“职业素养”时,却见俊朗的青年将手伸入了袖袋中,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对了,我离府前遇到了青萍姑娘,她托我给你带些东西。”

青萍……青松骤然有些恍惚。

他想到自己一个月前还对青萍保证过,要向新来的管家说和说和,替她换个轻松点的差事。她毕竟是个皮肉娇嫩的女娘,对着牙尖爪利的虎圣人实在辛苦。

就在两日前,他得知了自己被家主点中,便将那个绣着青青松树的荷包还给了她。虽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但他依旧态度坚决。女子的花期太短,他不想耽误了这个好女娘。

他跟随家主出海,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紫州,也或许就这样死在了海上。

他的命和家主绑在一起,往后断然再也没有“前途”可言……

……

鸿鸣摸了许久也没摸出来,一面看着他忽黯然忽忧愁的面色,一面笑道:“你到底要不要啊?我千里迢迢,泅了水递过来的。”

青松苦笑道:“松饼泡了水,估计都软和了。”松饼大厨房里日日都有,可他就是喜欢青萍亲手做的,她也总是隔三岔五的做给他吃。

鸿鸣又摸了摸,果然拿出一只小小的油纸包,三两下便展开道:“包了油纸,应该好一些。”

可里面的点心果然浸了海水,变得咸腥潮湿,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了。

青松也不嫌弃,捡了一块儿放进嘴里细细吃着。

“她还托我给你一句话:‘等你回来’。”鸿鸣一脸正直,语气平淡无波地传完这条讯息,继续抱了刀守门。

“哈,这哪里是一包松饼,这是一颗芳心呢。”翠柏笑嘻嘻的上前道,“鸿鸣兄,好久不见。”

鸿鸣向他轻轻点头,突然看到了他揽在怀里的外袍,当下伸手道:“是家主的衣服?让我来吧。”

海面上的海风寒冷,烧水又费力,翠柏乐得讨这个清闲,闻言忙将那柔滑的织品给了他。

“唔。青松哥,看起来……他这人也不错嘛,知道抢着做事。”翠柏看着鸿鸣去洗衣服,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一夜,海上明月高悬,不知有几人难眠。

第二日船队靠在大丰港稍作休整。这也是能够停靠休整的最后一个港口,此后便会深入海中,向沧海中心的瀛国驶去。

青松顶着两枚乌眼圈,跪在神色淡淡的沈渊面前。

“你想要与青萍结为夫妻?”沈渊微微歪头,完全记不起“青萍”是他府上的哪一号人物。

“是,奴婢已经钟情青萍娘子许久,求家主恩典!”青松连连磕头,伏在地上不敢看沈渊的脸色,“奴婢……定然会为家主守好沈府!”

鸿鸣则站在一旁,眉眼温和的为沈渊剥橘子。

“陛……太上皇殿下已经消了奴籍,你们不是奴,只是沈府雇佣的仆从。既然你有心意,便自去吧。”青松已经有了异心,自然不能再留在身边。

人啊,到底都是趋利避害的。

沈渊将身边装模作样、装聋作哑的鸿鸣一拉,从他手上的戒指里取出一对龙眼大小的明珠:“百年好合。”

青松讷讷地接了珠子,真心实意的谢了一番恩,暗地里向鸿鸣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沈渊转头看向一道跪在地上的翠柏,冷然道:“你也可以自去。”

翠柏垂着头,眼珠转了几转,将“家主出手阔绰”和“枯燥的海上生活”略一衡量,便磕头道:“谢……家主恩典!”

就算他得了赏赐,也要有花用的去处。

“罢了。都走吧。”沈渊实在是厌烦极了,将他们都打发下船。

他带上青松和翠柏,无非是要有个可用的人罢了。

而如今这个人选,已经巴巴的自己送了上来。且这狗儿还能耐的很,不过一夜的功夫就将他的两个小厮都挑拨了去。

哈。当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