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江雁离的自述（二）
我终于还是把少棠带回了神剑门。他是个让人很难不起怜惜之心的孩子。可无论是他那肖像他母亲的容貌，还是酷似他父亲的xing格，都让我本能地选择忽略他，因为每次接近他都会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慌。
可是，少棠毕竟不是邱傲然，他再怎么与众不同，终究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很听话懂事的孩子，进退得宜，尊师有礼。我要收他为徒的那一天，谢师弟坚决反对，可我还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收归门下，那样的执念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
和谢师弟争论的时候，我特意没有叫少棠起身，不是想要为难他，只是单纯地想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半个时辰了，他一直就那样地跪着，手中的茶盘还高高举着，一如最开始的样子。我为他的恭敬高兴的同时不禁又有几分失望，他已经学会了完全的逆来顺受么？我心里叹了口气，去拿那杯茶，哪知他竟然在这时缩回了手。那一瞬，我觉得很恼怒，脸上不由变了色。可下一刻，他却说：“茶凉了，少棠去换一杯来。”我在心里笑了，他身上果然有像邱傲然一样的傲气，却多了几分委婉的聪慧。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知道少棠会武功，看过他拿剑的样子，让我一阵心悸，那分明就是另一个邱傲然。一剑在手，便可傲视天下，即使面前是巍峨崇山，他也要把崇山踩于脚下。
“以后不许再拿剑，也不许在人前显露武功。”在我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之前，那句透露了我的惊恐的话已然脱口而出。
少棠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回答道：“是的，师父，囧囧知道了。”那没有一点询问的应允，让我更是觉得惭愧和懊恼。
在越来越了解到少棠带给我的影响后，我试图疏远他，也从来不教他武功。
可当我看到他在练武场被息墨刺伤的时候，我从没有这样后悔过。我为什么要不教他武功，为什么不准他拿剑，为什么不准他显露武功？是我让他受到了那样的伤害。可是，他秋少棠为什么可以如此牵动我的情绪，我有点更恐惧了。
我害怕他留在我的身边，也害怕他受到伤害，我只能把他一个人远远地抛在后山，以为这样才是对我们都好的选择。可是我错了……
当凌霄在我房门外跪了一夜，求我把少棠接回身边的时候，我知道，我真的做错了。我忽略了少棠还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的事实，我把无亲无靠的他置于后山，无异于将他彻底抛弃。我想要保护他，却原来只是在伤害他。
我终于把他带回了身边，重新认真地看着他，我终于发现，他虽然有三分像岚裳，但更多的却是神情间和邱傲然的相似，我恍然大悟，原来邱傲然一直都没打算放过我。他了解我，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而我从来就不明白他，事隔多年，我终于明白的时候，他却已经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惩罚我。
我只能无奈地叹息，对着少棠说：“从今往后，你就跟在为师身边吧。”
少棠笑着答“好”。从那天起，我教他剑法，把我毕生所学全都交给他，我希望自己能够补偿。但在别人面前，我从来都吝于展现对他的疼爱，因为我毕竟是懦弱的，畏惧着什么。
少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论我教他什么，他都可以学的很快，别人要三个月才能学会的剑法，他往往只要三天就学会了。所以，他十二岁那年，我就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他了。这才想起，我小时候，师父夸我聪明的话，不由再次自嘲地笑了，和少棠比起来，我实在是不算些什么。也难怪，他是邱傲然的儿子啊，那个男人的才智想来是无人能及的。
那一年，我把少棠带到了秘洞，开始教他飘零剑法。我已经相信他从来都没有恨过我或者神剑门。而他的聪颖、他的xing格，都让我深信他有能力掌管好神剑门。又或者，我只是想对他有所补偿……
少棠十六岁那一年的中秋，我在崇剑厅里看着门下的囧囧们玩闹，却左等右等都看不见少棠的身影，我开始变得烦躁不安。知道看见息墨一脸苦涩地来到，我才明白，少棠发生了些什么。原来他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怜惜的孩子，想要对他好的人，从来就不只有我这个师父。
又过了一些时候，我才看见凌霄陪着少棠一起来了崇剑厅。心里是有些安慰的，这些年要不是有凌霄，少棠恐怕会很难过吧？他从来就是个心明如雪的孩子，谁对他好，他是明明白白的，只是越是对他好的人，他越是会保持距离，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灾难，怕祸及他人……真是个傻孩子！
少棠的武功这些年来是越发的进境了，虽然每次和他对练，都是我胜，可我却总有他在让我的感觉。要让我赢，却又令我看不出破绽，除非他的武功高出我数倍，这，是我多想了吧，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还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又到了每年考校囧囧武功的时候，我知道若是少棠上场比，必定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我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这些年对神剑门上下的隐瞒。
看着囧囧们出招的时候，我问了少棠的看法，他还真是精灵，每次都不肯把话说明，却暗中指出了谁会胜，可惜他的话有的时候还是会伤人。
韩峰的到来，让我很愕然，听他一再地提及邱傲然，让我有些受不了。这些年我努力要忘了，是我亲手杀了那个男人，他为什么还要提及？我赢了邱傲然么？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我一直是输的那一个。即使他死了，我依然惨败。
就在我因为回忆而颤抖的时候，秋少棠伸手拿过我手上的茶杯，说了句“师父，茶凉了。”重新续上新茶，这才递还给我。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会过于激动。
这让我有了一点安慰。至少，少棠原谅我了，不是么？我不想和韩峰比剑，理由没有我嘴里说的那么云淡风轻。而是我害怕，我根本就从未赢过邱傲然，我怕自己败在韩峰手里，会让一切真相大白。可是，少棠用他自己的xing命逼了我。韩峰抓向他的时候，他完全有能力避开的，可是他却选择不去躲闪。看见他受伤流血的时候，我有点生气，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我问的是韩峰，可我知道，少棠明白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表示。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让我知道，他原来只是想要帮我，帮我走出邱傲然的yin影。
于是，我让他去拿无双剑，我要和韩峰比剑。
少棠取剑回来的时候，仍在流血，我知道那是他惩罚自己的表现，也是在为了他对我的逼迫而道歉。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耻，我是他的师父啊，居然要徒弟来迁就自己的怯懦和任xing。
我终于赢了韩峰，却赢得艰难。我受了伤，但不想让任何人帮我疗伤。回到御剑阁的时候，少棠已经准备好了伤药和热水。八年了，他总是这么懂事，会处理好我的一切，准备好我需要的任何东西。
我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少年，突然很感慨。八年似乎一晃眼就过去了，我还能记得八年前他只及我胸口时的样子，如今他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了。
“少棠，在你心里，当我是什么呢？”我突然这样问，心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期望。
少棠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我，继而笑着告诉我，他视我如父。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父亲么？他是邱傲然的儿子，可他从来没有当邱傲然是他的父亲，而他却肯把这样的殊荣给于我么？我居然感到有点受宠若惊。
这一夜，我做了恶梦，梦见的是八年前不悔崖上的场面。
我看见自己一剑刺中了邱傲然，然后他笑着对我说“离，能死在你的手里真好，这样，你就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吧？我的小猫！”
我惊醒，浑身都是冷汗，心被扯的生疼。
邱傲然，他果然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是我的梦魇。我知道，对于这份折磨，是我自己的选择。
发现自己的心意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我终于明白了邱傲然设计一切也要把少棠送到我身边的原因，他是要我能够有一天看到少棠就想起他，让我有一天能够明白自己其实是爱着他的。
而如今，我明白了，留下的却只剩下无法挽回的遗憾。或者我早就明白的，只是不愿去面对……
邱傲然，我不会让你摆布我的一生，就算我爱你，也不会让你毁掉我的一生，既然活着永远也无法摆脱你带给我的影响，至少，我还可以选择死亡。
我在金碟上写明把掌门之位传给少棠。很抱歉，只能留给他去向所有人解释一切，我真的不是个好师父吧。
用真气震断自己心脉的那一刻，我所想着的居然是，不知道少棠会不会为我伤心呢？邱傲然，算你厉害，在明白自己爱上你的同时，我居然发现自己也爱上了少棠，这一切你早料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