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妖孽
谢息墨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秋少棠依旧睡在自己身边，神情安静的没有丝毫防备。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想要杀了少棠，那是梦么？如果不是，少棠怎么可能还这样信赖地躺在他的身边？眼角瞥见自己贴身的匕首就以出了鞘的姿态随意地放在床边，谢息墨已经确定，自己真的曾经把那冰冷的利刃架在少棠的脖子上，这样的认知让他后悔莫及。
可是，少棠现在的全无防备的样子又表示了什么呢？自己无论做出什么事情对于他都无所谓么？
少棠八岁那年，自己曾经刺了他一剑，他毫不放在心上，没有对他的怨恨，也没有对他的敌视，却也没有对他的关注；少棠十六岁那年，自己在中秋之夜轻薄了他，他依旧不放在心上，没有对他的鄙薄，没有对他的恼怒，也没有对他的赧然；如今，自己差点伤害他的xing命，他依然是这样不萦于心的样子。可以这样的无所谓，是因为自己真的不是他在意的人吧？
这么想着，谢息墨忽然觉得胸口好闷，明明那里没有受伤啊，为什么会觉得痛？一定是受了内伤吧？
“醒了么？是不是哪里觉得不舒服？”秋少棠此时也醒了过来，看到谢息墨正一脸苦涩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难道他还在发烧么？
“没有，我已经好多了。”谢息墨垂下眼，闷闷地说着。
“那为什么这么一副难过的表情？”秋少棠，一手扶着谢息墨的肩膀，一手抬起他的下颌，逼他和自己对视着。
“我没事，真的没事。”谢息墨还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躲开了秋少棠的审视。
“息墨，别骗我，我看得出你有事，说出来，我要知道。”少棠的语气无比的坚定，还透漏着一丝不快。
谢息墨听了他的话，重重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棠叫他“息墨”？不是“谢师兄”，是“息墨”。十年了，少棠这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样自然，这样亲昵，这样温柔，真的是——“息墨”。
“你，叫我什么？”依然不敢确定，谢息墨看着秋少棠，眼中有着微微的祈求，神呐，千万别这么残忍，别让那两个字仅仅出于他的幻觉。
“‘息墨’啊，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这么叫你么？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墨’？”秋少棠有点好笑地看着谢息墨。
“都好，不论是‘息墨’还是‘墨’，再叫一遍好么？”谢息墨激动地抱紧了秋少棠，颤抖着出声祈求。
“墨……”秋少棠回抱着谢息墨，双手摩挲着他的颈项，低低地叹了口气，以前真的对他太无情了吧？
“少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如果你真的于我无心，就不要给我希望。不要因为愧疚或者是感激就强迫自己摆出这么温柔的一面对我。如果你继续这样，我难保不会会错意。到了那个时候，你再推开我，就实在对我太残忍了。”谢息墨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更紧地抱住了秋少棠，像是生怕他推开自己一样。
“我不想折磨你的，息墨。现在的我，就是真实的我，对你温柔，一点都不勉强。你只管放心，你没有会错意的机会，我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秋少棠轻轻在谢息墨耳边笑着：“我喜欢你很久了。”
“你？”谢息墨似乎受到了惊吓，一把握住秋少棠的肩膀，将他拉的稍稍远离，方便自己看清他的表情。那如画的眉目间**漾着点点的温柔笑意，不似虚假，让谢息墨彻底地迷惑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两年前的中秋之夜又算什么？那么决绝的动作，那么无情的神态，让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就算我喜欢你，可那时我并不爱你。我天xing如此，最讨厌被人强迫，你那时那般轻薄无礼，我怎么可能任你上下其手？”秋少棠皱起了眉，随即却又放缓了神色：“可是，对于你我也已经多有忍耐了，否则以我的武功，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择咬舌自尽这种笨办法来阻止你？”
“只是喜欢我而已么？”谢息墨有些无奈地笑了，那是不是说明少棠只会把他当作朋友而不会是爱人？他是应该为此而心怀感激，还是苦涩心痛：“你可不可以爱我，少棠，我爱你啊，为什么你不可以说你爱上了我？”
秋少棠神情复杂地看着谢息墨，良久似乎才下定了决心，对着谢息墨道：“息墨，你说你爱我？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爱我什么？是爱上这个皮囊么？还是我这些年软弱无助的样子让你有了错觉？”
谢息墨摇了摇头，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可还是开了口：“你长得很美，可我不是仅仅因此才爱上你的。从何时开始，我也不知道了，也许是第一次在崇剑厅看见你，你那样安静的样子，却分明浑身都是不驯的桀骜，连师傅你都敢给软钉子碰；也可能是我刺你那一剑的时候，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把剑送进你的身体，却没有一丝惊惧，眼中有的只是嘲讽；又或者是你一直带着冰冷的微笑，和每一个人保持着距离，那样的冷漠让我好像撕下你的面具……我一直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能追随着你的身影，可能因为年纪的缘故，我虽然一直都想亲近你，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直到两年前中秋那晚，当我看见你仰头望天，脸上满是哀伤，浑身带着孤寂的样子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真的万劫不复了。”
“原来是这样。”秋少棠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息墨，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是你一直看到的那个样子。你对我的心，我真的很珍惜，可我不能再欺骗你了。今天我会让你看见全部的我，如果你在完全了解我之后，还是愿意爱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真正的你么？”谢息墨笑了：“你知不知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看看你冷漠的外表下究竟装着怎样的一抹灵魂，既然你愿意给我看，我就一定要看个明白。”
“好，我会让你明白的。”秋少棠稳了稳心神，开始讲述他的一切：“你已经知道的，我的父亲就是魔教教主邱傲然。而我的母亲，却是有着天下第一庄之称的怜花山庄的大小姐冼岚裳。”
“冼岚裳？”听到这里，谢息墨已然大吃一惊，冼岚裳当年有着武林第一美人之称，虽然以他记事之时，冼岚裳早已失踪多年，却仍然是个武林中人人津津乐道的名字，原来竟是嫁给了邱傲然么？
“是，我娘嫁给我爹之后，就和外界断了联系，别人都以为她失踪了，其实她就在不悔崖上。”
“难怪你长得这么美，原来武林第一美人就是你娘。”谢息墨不由赞叹。
秋少棠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生成这个模样，要不是这幅容貌，我只怕还可以多过几年快乐的日子。”
谢息墨皱皱眉，没有说话。
“或许你不知道，师父他……一直爱着我娘，可我娘却爱着我的父亲，最可怕的是，我的父亲真正爱的，却是我们的师父！”说到这里，秋少棠微微闭了一下双眼。
谢息墨则已经听到目瞪口呆了，这是怎样一笔糊涂的感情帐？
“我父亲爱着师父，疯狂的爱，他是一个对感情很疯狂的人。因为的不到，所以他就要毁掉，不惜一切代价的毁掉。因为师父爱上的是我的母亲，所以我父亲才会娶她，因为师父不爱他，所以他就要师父痛苦一生。就连我，都只是他报复的工具。”说到这里，秋少棠身体有些颤抖起来，努力吸了口气，才稳住了身体，这才接着讲了下去。
“我一出生，就长得有几分像我的母亲，从看见我的第一眼，邱傲然就想到了利用我来折磨师父。”秋少棠已经不愿意再用“父亲”这个词来提及邱傲然，于是直呼其名。
“他开始训练我，教导我，塑造我。他要我像我的母亲一样色艺双绝，却又要像他一样无情冷绝。可他实在是太爱师父了，所以在日夜培养我的时候，也带进了对师父的感情，所以我竟然也有几分师父身上的特质。可是他的训练实在是太残酷了，你可以想象我还不会走就必须学武，还不会拿筷子，就必须握剑的情景么？他训练我的样子，让我以为他不是我的父亲，而是一个魔鬼。”秋少棠提及幼年时的种种，有些激动不安，情绪开始变得激烈。
谢息墨握紧了他的手，担忧地想要抱他入怀，却被少棠拒绝了。
“直到我弟弟出生，我母亲看见他长得比我更像她，就知道如果给邱傲然看见，他一定会像我一样被变成一个报复的工具，所以，就把刚出生的弟弟，连夜送去了怜花山庄，交给我舅父养育。而我，则已经逃不出邱傲然的掌控。”秋少棠的笑意越发苦涩起来，看的谢息墨心都跟着痛了起来。
“我到了七岁那年才知道，邱傲然原来希望我有着和我母亲相似的外表，却有着和他一样的灵魂，而且，他还要这样的我纠缠在师父的生命中，用我来时时刻刻提醒着师父，他的存在，甚至希望师父会爱上我，而因此痛苦一生。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一道魔鬼的诅咒？”秋少棠斜着眼，笑着问谢息墨。
“少棠，你不是，邱傲然是个魔鬼，可你不是，你是仙子，是我的仙子。”谢息墨再也忍耐不住的把秋少棠揽进了怀里，用力地抱紧，几乎让人窒息的相拥，无非是因为心中最深沉的心痛。
“不要以为我像你所见的那样无害，你以为一个被邱傲然那样养大的孩子，心中会有多少善念？我虽不是魔鬼，却绝对是个妖孽，一个只会害人的妖孽。”秋少棠含笑的唇角突然绽出邪魅的残忍。
“没有，少棠，你没有害过任何人，你不是妖孽的，你不是。”谢息墨摇着头，依旧紧紧抱着他。
“是么？你真这么认为？那你呢？你被我害得还不够惨么？”秋少棠以指尖划过谢息墨的脖颈，笑得邪魅无比，再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惹得谢息墨战栗不止。
“你没有害过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谢息墨有些艰难地喘息起来，却依然坚持。
秋少棠再次笑了：“息墨，你真的好傻，我可是一次次地逼迫你，你却都不知道呢。从你十年前刺我那一剑开始，我就在逼你了。以我的本事，要躲过那一剑实在太容易了，就算不想被人看出我会武功，我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躲过你那一剑，可我偏偏就是不闪不避，逼你收招。可惜，那时你的剑法练得还不到家，无法收放自如，我是故意让你伤我，让你心中对我愧疚，对我不忍。两年前的中秋，你对我表情，我不肯回应，你想用强，我就假装自尽，逼你放手，明知你会因此受到伤害，我还是那么做了。那晚在冰洞，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用体温来温暖我，却没有自行运功驱寒，而是选择和你□相贴，就是想看你欲火焚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被人说我弑师叛门，我明明可以脱身，却不肯做任何解释，逼着你为我背叛师门，逼着你即使不得不相信师父是我杀的，也只能护我周全。就算到了命悬一刻的时候，我也宁肯看着你身受重伤，手上被倒刺刮着，也要你苦苦抓住我的xing命。你说，我对你如此狠绝，你，还是爱我么？”
“原来是这样。”谢息墨呆了一下，随即却扬起一抹堪称开心的笑容来，看的秋少棠几乎傻眼。
“少棠，我一直以为，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也不能换取你的一点关注，不管我对你好，还是对你用强，你都丝毫不放在心上，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为了我居然用了这么多心思，我真的好高兴。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在意我，我会更加努力地把你据为己有的。”谢息墨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
“你，真是个傻瓜……”他的反应让秋少棠很意外，嘴角却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我才不傻。”谢息墨有些不平地抗议：“我了解的，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你，天生就会对感情有着不信任的感觉，你一次次地逼我，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我？试探我对你的心意，试探我会为了你做出怎样的决定。如果不是你心里有我，你怎么会这么用心？我，懂得。还好，我每次都做对了，你虽然是一次次逼我，可又何尝不是在一步步帮我？帮我得到你的信任，帮我走近你的心。”
“原来我一直是在帮你么？”秋少棠再次笑了，这次却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恣意。
“师父的死，和你其实是没有关系的吧？”谢息墨记得方才少棠话中的意思，似乎是说他并没有真的杀害师父，却又硬是不肯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能说完全无关。”秋少棠眼眸一沉，眉间略带倦色：“我说过，邱傲然想要利用我来折磨师父，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毁掉魔教，也宁愿舍弃他自己的xing命，真的很疯狂是不是？可是他成功了。十年前那次魔教被围剿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根本就不在乎魔教，甚至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他死在师父的手里，也无非是要师父记住他一生一世。然后，我作为一个孤儿，理所当然的就被师父带回了神剑门，因为师父对我娘的情意，他才会把我带回来。可是，我的母亲是师父最爱的人，我的父亲却是师父最恨的人，所以师父对我的感情很矛盾。就是这样的矛盾挣扎，让师傅不得不时时刻刻关注着我，提防着我，却又宠爱着我，也因此真的被邱傲然料中，因为我的存在，越来越痛苦。韩峰来的那一天，太多次提及了邱傲然，让师父这几年来积累的情绪在那一天爆发了。我不知道师父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肯定于我有关。那晚临睡前，师父曾经问我对他怀着怎样的感情，我告诉师父，我敬他如父。第二天早上，师父就已经辞世了，只留下了无双剑和金碟。依我看师父是自杀的，而让他自杀的原因就是，他终于发现他被邱傲然设计了，中了他的圈套，如他所愿的爱上了我。”
“少棠？！”谢息墨大惊，抓紧了少棠的手，眼中有着深刻的不安。
“不要问我有没有爱上师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太复杂，复杂到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早知他会选择自尽，我是绝对不会那样回答他的问题的。”秋少棠似乎有些累了，把头靠在了谢息墨的肩上。
“师父的死，和你无关，那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谢息墨只能安慰着秋少棠。心中为他的辛苦更加难过。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秋少棠微笑了一下，却发现一向容易的动作，如今竟如此的吃力。
“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吧，有我陪着你，你安心睡就好。”谢息墨扶着秋少棠躺了下来，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和他紧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