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越境

《边境日志》

朽靠着瞭望塔顶的木板墙,紧了紧身上裹着的黑色斗篷。

黑夜走到了尽头,黎明前的第一缕曙光即将到来。

到了休憩的时候。

(边境守望者,日落而醒,日出而息。——《边境日志》)

朽有一些疲倦,他将怀中的长雕木枪拎起,站了起来。

他满头黑发间夹杂着银发,眼珠虽然大半是黑色的,但是瞳仁深处却有一线极不协调的白色,这是罪恶的痕迹。

血统之罪。

朽掏出怀中的黑色牛皮小本子,用竹签笔在上边添上一个新的符号:

“第五个满月日,出境者零人。”

他合上本子,这个符号很快就同之前的无数符号一样埋藏在数不清的时光里。

“换岗了,薇。”他用雕木枪的枪托碰了碰瞭望塔顶的木笼。

一只黑白色羽毛相交的猫头鹰睁开同样黑白相间的眼睛,不满地抖了抖羽毛。

朽笑了笑,拉开木笼的小栅栏。

“走吧,天已亮了。”

薇懒洋洋地踱步踏出小笼,它张开双翅扑腾了两下,然后轻盈地窜了出去。

看到薇的身影消失在黑色密林中后,朽拉上了斗篷的帽兜,他决定回到瞭望塔下的狭小岩洞中躲避日光,等待新的夜晚降临。

“快,快走!他们要追上来了!”幽黑的密林之中,有人惊惶地喊着。

“不要乱了阵型,保护好褋小姐!”一个冷静的声音传来,但这也仅仅是与其他人相比,“马上就要越境了,过去了就安全了,快!”

这是一群在林中疾驰的人们,他们精致华丽的铠甲上沾满了血污,脸上也写满了疲惫,但即便这支队伍已精疲力竭,却没有一人敢放慢脚步,就仿佛身后有魔鬼在追赶。

队伍里的人们都是黑发、黑瞳的纯血之人,唯有队伍中央的那一人斗篷下有银色发丝缕缕飘出。

她是一位面容憔悴的秀丽女孩,大概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子虚弱得让人怀疑一阵风就能将她吹上天空。

但她的脚步却很快,有侍卫在前方劈砍开荆棘林,队伍行进之处俨然成了一条小路。

“我有一个请求,儠先生。”她忽然对身边一位穿着灰色风衣的瘦高中年男人说,儠便是刚才发号施令的人,也是队伍的领导者。

“请吩咐,褋小姐。”被称作儠的男人说,他的语气沉稳,其中却有深深掩藏的焦虑。

身后的魔鬼……不知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即使儠是极其杰出的术士,在面对他们时也没有丝毫把握。

必须跑,不停地跑,跑过多瑙河。

“到此为止了,儠先生……你们都停下来。”褋的银色发丝迎风飘舞,她看着儠的眼睛,轻声说:“你们都逃吧……接下来的路,只有我一个人能走。”

这条路上已经牺牲了太多的勇士,他们都是纯血之人,本可以在人类聚居的黑城过着优渥的生活,可现在他们死了,为了她一个人。

儠黑色的深邃双眼里掠过一道晦涩的光,他疾行的脚步丝毫没有放缓:“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褋。”

他省略了敬词,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是我亲手带大的,这条朝圣之路,我会赌上生命来让你通过,黑城的主教们伤害不了你,裁判所的判罪者也不行。”儠说,“你是无罪的,褋。”

褋的嘴唇微微煽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儠已经摆了摆手,跃然到了队伍的前方。

褋咬了咬嘴唇,沉默地跟了上去。

刚刚她似乎瞥见有一只黑白色羽毛相间的猫头鹰正静静立在一根树梢上,它看着她,让她的心头微微不安,但那只是一瞬间的画面,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有尖锐的枪鸣声响起,有人的身影随着枪声爆响而飞射而出,转眼间成了地上一具安静的尸体。

队伍间的人们惶恐不安,却没有人敢停下脚步。

“糟了……难道说判罪官追了上来?”有人喃喃说。

儠皱着眉,说:“不对……”

忽然,一个奔跑在队伍最前方的勇士发出一声惨嚎——

他正处于飞奔中跃起的动作,在半空中定格,一枚子弹飞过他的胸膛,落在了密林深处。

他的身体则生生停住,然后随着惯性翻滚着落在林中某处,扭动了几下便死去了。

儠清晰地看清了他死去的整个过程,不由瞳孔一缩。

“小心!是边境守望者!”他大吼。

队伍中的人们速度放慢了下来,恐惧像绳索缠住他们的脚踝。人们左顾右盼,只看见一道身影在周围的密林中飞掠,像鬼魅一样绕着这支队伍疾行。

“走!不要停!”儠嘶声喊叫,“我们已经走进了丛林,没有退路了!停下来也没有用,守望者不会允许我们活着离开这里,我们不能停,向前跑!别停!”

一句话的时间里,又有人倒下。子弹从密林四周射来,从不同的角度、快速地射来,守望者黑色的身影每一次闪掠过某处都会有子弹袭向人们,这场景像死神的鞭子一样让人们拔开双腿狂奔。

褋跟着队伍飞跑,她只觉得身边的人影越来越少,只有那道围绕队伍盘旋的猫头鹰,还有那无法避驱的、鬼魂般的身影仍旧紧紧追随在她身边。

她心里溢满了悲伤,却不敢停下来,因为她一旦停下来,这些人就白白逝去了,他们披荆斩棘,为的就是将她送往朝圣之路。

只有儠的身影,像旗帜一样环绕在褋的眼前,充斥着她的世界——

从很多年前起就是这样了。

“天亮了……”褋轻声说,“不要死啊……儠。”

但杀戮不会停止,很快,褋的身边就只剩下儠和另一位勇士了。

“到了,快到了,前面就是多瑙河了。”原本满脸恐惧的勇士欣喜若狂地大喊。

越过多瑙河,便算是越境了。守望者从来不会踏过多瑙河一步。

儠刚要说什么,忽然面色苍白地喊道:“小心!”

他的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勇士面前——

一只拳头大的枪口抵在他的脑袋上,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平静而摄人。

“砰!”

鲜血溅开。

儠与褋停下脚步。

朽单手提着雕木枪,还保持着刚刚射杀勇士的姿势,他转过头来,黑白相间的诡异眸子静静看着两人,一阵微风吹过,掀起他的偏长黑发,露出几缕刺目的银丝。

“禁止越境。”

他淡淡地说。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一轮光晕从朽的身后渲染而开。

“你是这一处的守望者?”儠望着朽,将褋掩在身后。

褋的脸色苍白,她竭力将从两腮垂落的银丝塞进斗篷的帽兜里。

朽看着儠,点了点头:“我是。”

儠深深看着他头上的一缕白发,说:“你是混血?难怪被惩罚戍守边境森林。”

他顿了顿,说:“我应该见过你,你的名字是……朽?”

“能被尊贵的纯血之人记住是我的荣幸。”朽淡淡地说,“但无论你是谁,都不能踏过多瑙河一步。”

“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朽,虽然不知道如今你为何要效忠于大主教,但是我希望你能放我们过境……因为,我们是大主教想要抓住的人。”儠说,“你肯定不会希望他们如愿吧?”

朽平静地看着儠,说:“我犯下的罪行只有以守卫边疆来偿还,我不渴求大主教的怜悯,我会尽职尽责地守卫,以洗刷血统的罪。”

他的语气波澜无惊,平淡中透着生冷。

儠看着朽的眼睛,眼神冷了下来。

“你已经向主教屈服了,朽。”

朽一言不发地握着雕木枪。

“你很强,但十年前的你就不是判罪官的对手,所以你害怕,对吗?但你别忘了,十年前的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十年前是如此,何况现在?如今的你早已被边境的风霜摧残得如同朽木一般。”儠冷冷的说,“既然你不让路,我便踏过你的尸体前行。”

朽依旧平静:“谁也不会越境。”

气氛剑拔弩张。

儠微微握紧手掌,他压低声音对褋说:“跑过多瑙河,褋,不要回头。”

褋似乎听懂了儠话里的意思,她焦急地说:“不行……儠,我们一起走!”

儠的声音忽然冷冽起来:“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褋小姐?你还有胡闹的权力吗?你还有凭借自己的想法来决断的资格吗?你没有——因为你的这条命,是老爷、夫人还有家族所有忠心的勇士用鲜血换来的!”

儠的风衣下摆被微风载起。

“你必须活下去,你不能选择死。”他说。

褋咬紧了嘴唇,斗篷下的身子微微发抖。

儠将她散落出来的银发小心地塞回帽兜里,他肃穆地说:“虽然我不知道《圣书》上具体记载着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沿着朝圣之路,翻越圣山,你就能看见希望……那希望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但正因为是这样你才要向着那边走,走到充满光、爱与美好的地方。”

“所以……活下去,褋,大家都希望你能抵达那儿,越过多瑙河便没有人能追赶你了……主教们与纯血人都畏惧边境森林之外的地方,你要一个人走下去。”

褋的嘴唇发白,温暖的日光落在她雪白的下巴上,显得耀目而迷蒙。

“走,褋!”儠果决地说。

褋感觉自己挪不动双脚,就仿佛自己明明知道应该跑,却怎么也不做不到。

……

“那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他是谁,父亲?”

“他是儠,黑城最有名的术士,也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儠叔叔……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老师。”

“这是什么花,儠先生?”

“这是银樰花,褋小姐。”

“银樰花?”

“它在花语里是[罪]的意思,因为它有剧毒,但你却不用害怕。”

“为什么?连儠先生也害怕它吗?”

“当然,因为我不是它的同类……褋,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是银樰花的朋友,你唯一的同类,也只有银樰花。”

“你知道黑城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吗,儠先生?”

“黑城外是无边无际的边境森林,褋小姐。”

“那森林之外呢?”

“我……没有去过,那里有一座高高的圣山,从森林外缘的多瑙河就可以看到。”

“为什么主教说圣山的那一边是罪恶之地?”

“因为那是大主教说的话,大主教说的话是我们的真理,却不是你的,褋。”

“为什么我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银色的,儠?”

“你和我们不一样,褋小姐,但这没什么,就像一窝鸟儿的羽毛有白色也有黑色一样。”

“但为什么洛主教说我有罪?”

“因为你的白色让他们畏惧。”

“他们……为何畏惧白色?”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是黑色的眼睛与头发,但是地里却有超过一半的白色庄稼,白色的一切对黑色血统之人都有可怕的毒性,人们认为白色是引起饥饿的罪因。”

“可我没办法选择呀,我也不想要白色的头发眼睛。”

“你没有错,褋,你是无罪的。”

“父亲!母亲!”

“快走,褋!跟我来,我带你逃出去!判罪官就要来了!”

“不,我不走……我要和父亲他们在一起……”

“我答应了老爷,就算死也要带着你通向朝圣之路,那是通往你的天堂的方向!”

“通往——”

“你的天堂——”

“天堂——”

“天堂——”

……

“走!褋,你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儠忽然大吼,他猛地一推褋,将她平稳地送出数米距离。

他沧桑的脸上忽然有泪水涌出:“你是无罪的,褋!你是无罪的!”

褋拼命地向着多瑙河的方向奔跑,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害怕自己一回头便再也没法离开了。

一串晶莹的泪珠在朝阳的日光中闪烁,在落地前绽放出耀目的光芒——

“你是无罪的,褋。”

“谁也不能越境。”朽举起雕木枪,枪口遥遥指向褋的身影,他扣下了扳机。

可一片墨色的树叶像锯齿般切割过空气,将朽的子弹切裂成两截。

“你先踏过我的尸体试试看?”儠的纯黑发在风中飘动。

这时候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中。

朽眼神平淡,他身子一动便要向褋离开的方向追去——从之前的杀戮可以看出他的速度极其可怕,若是任他去追,褋绝对跑不出五十米。

“你就留下吧!”儠的目光忽然湛露出可怕的凌烈光芒,他的手心飘起又一片墨色的狭长叶片,叶片飞速转动,像齿轮般旋空袭向朽的胸口!

朽似乎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他横起雕木枪,墨色齿轮切割在枪身上,居然将那坚韧的枪托锯开一个极小的切口!

朽的瞳孔一缩,一片锋锐的木屑溅起,将他的脸颊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一滴血如同泪珠般从朽的脸上滑落,他平静的眼中掠过一线深邃的光芒。

“你果然是一名很强的术士。”朽看着儠,淡淡地说,“和从前一样强。”

儠不予理会,面色肃然,他的袖子轻轻随风摆动,有无数墨色树叶漫天飞舞!

褋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要不停地跑,不能停。

身后……是不断碾压而来的死亡与恐惧。

已经有很多人为了她被碾碎在阴影之中了。

荆棘丛割开她的裙袍,在她光洁修长的小腿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

再没有人替她披荆斩棘,剩下的路,她要自己去走。

走向那属于她的未知世界……从这条朝圣之路。

“我再也不会哭了,儠。”她轻声说。

有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猫头鹰在褋头顶的天空徘徊。

像一片甩不开的阴影。

褋没命地奔跑,她几乎要晕阙过去,但求生的力量让她坚持穿越了重重密林,来到了多瑙河畔的草地前。

黑色草地上盛开着一丛白色的纤长花朵,褋知道那是有毒的,但并不是对她而言。

她栽倒在地上,虚弱地喘息着,过了大概十几秒钟,她伸手摘下几朵小巧的白色花蕊塞进自己的口中。

有淡淡的甜味。

这让她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日照使她的体力微微恢复,冰冷的身体也稍稍暖和起来。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越过多瑙河,死亡不会止步于自己身后的土地,所以她拼命地站起身来,却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多瑙河中有清浅的河水潺潺流过,河畔的一块浅白色岩石上,一个发色黑白相间的男人抱着雕木枪静静坐着,朝阳从他身后升起,向光环一样将他笼罩。

他是朽,那个可怕的守望者。

褋睁大了眼睛,斗篷下的眼里透出恐惧的神色。

朽的黑白瞳静静看着她,像蛰伏的蛇。

“禁止越境。”

褋沐浴在日光之中,身体却变得有些冰冷僵硬。

“你杀了儠?”她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风中的亡魂。

朽没有回答她,他除了脸上的一道血痕以外没有一丝伤口,就连衣衫也是整整齐齐的。

这是世上最冰冷无情的回答。

褋的心无法抑制地沉入空落落的阴影之中……守护她的最后一个人,她父亲视为己出的挚友,她最好的老师,已随风而逝。

已随风而逝?

儠最后的话语仿佛还在微风中飘**,像丝丝缕缕的云悬浮在她身侧,飘向远方。

“你……杀了……”褋的双眼埋在帽兜的阴影里,一缕不易察觉的银发从她耳畔垂露出。

朽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波澜无惊的眼睛盯着褋,轻轻举起了雕木枪。

“越境者零人。”他自顾自地说。

一枚子弹划过时空的距离,从雕木枪口暴掠而出。

朽眼波平静。

少女微微垂首,恍若不觉。

子弹掠起的狂烈的风掀起了她的裙摆,掀起了她的斗篷,掀起了斗篷上遮蔽真实的帽兜——

这时阳光灿烂,像主的怀抱,像恩赐般温暖,像吞噬般消融着黑。

银发如瀑般披落,在风中跳起舞来。

子弹连同弹道一起消失不见,就像未曾出现过。

“児嗼潶囖噯狜囖——”

一串意味不明的音节从褋的嘴唇流淌而出。

阳光像是无数分子般跳动起来,仿佛活过来似的。

她的双脚微微一掂,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如同天使般圣洁地浮起在阳光中。

暖和的日光仿佛流水般卷流而过,褋毫无掩饰的暴露在空气中的眸子里,有完全不同的神色浮显。

“你……杀了……”她表情圣洁,银发轻舞,喃喃地重复说着什么。

朽仰视着少女,平淡的神情彻底化为乌有,他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黑与白的交汇处,两股色流急速旋转起来。

“你是……你是……你是纯血之人……纯白血统的……罪人……”

他话音未落,空中的少女已漠然地看向了他。

“你杀了……儠!”

无数阳光卷流翻涌,铺天盖地地袭向朽,瞬息间便淹没了他……

临近多瑙河的密林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儠静静仰躺在林地中央,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身上满是糊黏的鲜血,仿佛身体的每一处皮肤都裂开了一样,惨不忍睹。

他的眼神遥遥望向天空,透过浓黑的树荫。

“嗯,是鲜血的味道呢。”一个软绵绵的女声传来,“是纯血的,有许多黑色纯血种,也有一个白色纯血种。”

“是这一处边境森林的守望者所为吧。”另一个声音则是轻佻的男声,语气平淡。

“你说,她为什么要一直逃向边境森林以外呢,哥哥?”女声问。

“她从黑城出发,穿过边境森林,要越过多瑙河去往圣山。”男人说。

“圣山?”女声软绵无力,“呵呵,大主教不是说过,圣山的另一边是死亡与恐惧蔓延之地吗?”

“那个纯白色的女孩,可是罪的化身。”男人轻轻笑着说,“对于罪恶之人来讲,我们的恐惧之地不正是她的净土吗?”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他们身穿纯黑的斗篷,斗篷上绣纹着一柄骷髅镰刀,那是[判罪]的含义。

“哟,想不到。”身材修长的男人看着地上仰躺的尸体,“这不是黑城最负盛名的术士吗?”

他有着一头纯色的长发与英俊的外表,气质高贵而不可及。

“都是些徒有虚名的人嘛,连一个守望者都能收拾了他。”个子稍稍矮于兄长的女孩说,她的美貌就如同她哥哥的英俊一般惊人,“如果我们判罪官出手,黑城那些自以为是的术士都会名声扫地吧,哥哥?”

“好了,弥。”男人轻轻笑了,“判罪官本就是凌驾于这些术士之上的存在……规则与暴力同在,不掌握至上的暴力,又如何使别人遵守你的规则呢?”

“倒是这一处的守望者……我有些陌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只是偶尔听洛主教提起他。”他顿了顿,说,“或许他做守望者的时间比我们做判罪官还久。”

“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做那么久的守望者。”弥根本不相信,她软绵绵的声音似乎能蚀到人的骨头里去,“会疯掉的吧?”

“谁知道呢。”男人慢慢说,“也许有人生来便只能与孤独为伍。”

他忽然眯起眼,冲着不远处说:“现身吧,阁下躲得够久了。”

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密林中的黑暗处,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朽浑身湿漉漉的,他看着两人,面色平静。

“你是这一处的守望者?看上去好像有些狼狈啊。”男人淡淡的说。

朽的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却很平静,他拎着雕木枪,向着兄妹二人行了一个礼。

“尊贵的判罪官大人,我是这里的守望者。”

他谦卑地说。

“有人越境吗?”男人淡淡地接受了朽的鞠躬,漫不经心地问。

朽黑白相间的眸子里波澜无惊。

“有一名纯罪血的人越境,我无力阻拦。”

男人闻言挑了挑眉毛:“那可只是一名小姑娘,你杀了儠这样的有名术士,难道还拿不下她吗?”

弥也咯咯笑出声来:“你掉进多瑙河里了吗?”

朽微微垂首,淡淡地说:“在下实力卑微。”

水珠从他黑发间的一缕白发落下,在林地上绽放成一点水渍。

男人纯黑的眸子掠过一缕精光。

“还有谁越境?”

“只有她一人。”

“很好。”男人不再看朽一眼,“我们走吧,弥。”

“好的。”弥笑着说。

“她已经越过多瑙河了。”朽提醒说。

“那我们也越过多瑙河,一路向着圣山,直到处决她为止。”男人踏步走向多瑙河的方向,“你的职责到此为止了,守望者。”

朽微微躬身,一只黑白毛色相间的猫头鹰从天而降落在他肩上,用尖喙啄了啄朽的脸,朽笑了笑,用手指抚了抚它的脸。

一人一鸟离开了此处。

弥看着猫头鹰身上夹杂的白色羽毛,露出来一丝厌恶的神色。

“我们也走吧。”男人说。

弥问:“我们真的要越过多瑙河吗?”

男人点了点头:“我说过,直到亲手处决她为止——我们不必惧怕任何东西。”

“我们是判罪官嘛。”弥笑了。

“说实话,我很讨厌这个家伙。”男人看了一眼朽离开的方向,皱起了眉,“明明只是个守望者……却在谦卑下藏着傲慢。”

他的眼里,藏着深深的晦暗,仿佛要将那道孤独的身影吞没掉……

朽踩着枯枝向瞭望塔走去,脚下发出枝叶折断的脆响。

他沉静的脸上似乎隐藏着悸动的情绪,即便离开多瑙河岸已远,他满脑子仍都是银发少女凌空而立的模样。

她叫褋……依照判罪官的能力,一天就能追上她……她能走多远?她能逃脱吗?

朽默默行走在林间,脑海里褋的模样与记忆深处的某人渐渐重叠……

他感到瞳孔深处一阵疼痛,那被白色污染的地方传来源自灵魂的悲鸣。

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有回忆在冲击他脑中的枷锁。

又无数令人头疼欲裂的碎片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