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福紧了紧步子,小跑回了霁月殿,在殿外掏了手绢擦一把脸,才进去请安复命。

楚澈此刻正与念语二人一道研究着刚才霁月殿的小书库中翻出来的三才图会棋谱,讨论棋道,因此见周德福来回话,楚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恩,讨了赏回来了”

周德福微屈了身子回道:“奴才谢皇上,谢太后赏。”顿了一顿,见楚澈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才提了太后方才要他说的话来:“皇上,太后让我转告皇上一句,说是既然午膳是在霁月殿用的,那么晚膳便去夕颜殿吧,不可厚此薄彼才好。”这其中还有一句,他一个宦侍,自然是不敢提的。

楚澈闻言表情略微一滞,在书上指点的手指也停住了,抬眸看一眼念语,念语此刻心中亦是惊了一下,面上却还是只能带了笑地说一句:“有劳福公公了。”楚澈心中微动,于是点点头道:“朕知道了。”待与念语讲完一局棋谱之后,才放下手中的书,离了霁月殿。

念语望着楚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殿外,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太后借了周德福之口而说出的警告之意她有怎会不懂,看眼下这局势,太后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太后若是真想看到将相相争,有何必让那周德福将这话说在她面前呢

一个女人在未做母亲之前是无法理解另一个母亲的心思的。太后虽强势,终归还是一个慈母,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对其他女子动心,亦是会在淡淡的欣喜中夹杂一些忧虑与哀愁,顾念语的身份有特殊,这便由不得她不在中间横加一道,只是她又不愿逼急了楚澈,引发母子相争,是以只能在一边拦一把,扶一把,只愿楚澈能体会她的用心。

“周德福你今日好大的胆子啊。”楚澈一边向了御书房走去,一边不悦道。

周德福跟在楚澈后头,略略皱了眉头,却还是依旧恭敬回话:“奴才只是奉命带了太后的话而已,又怎敢对皇上不敬”

“哦那你倒说说看,母后可有叫你当了语才人的面说那番话”楚澈忽然止步,似是那周德福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决计不会放过他一般。

周德福心中一叹,只能老老实实地讲了出来:“太后方才还讲了,将相皆是朝之栋梁,还望皇上三思。”

楚澈一顿之后才亲自扶了周德福起来:“是朕一时情急,误会了福公公。”

虽未说半句道歉之语,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却也是极限了,那周德福不由红了眼眶,也不接话,只轻轻提一句:“皇上,这日头大,小心龙体。”

此时已近春末夏初,这太阳也是一日猛与一日,少了几丝暖意,多了几分烈日炎炎之意。此刻正是未时,楚澈抬头微眯了眼睛,看着正当头的太阳一会儿,才迈步往那御书房走去。

二个时辰之后楚澈才从一堆的奏章之后抬起了头,望着窗外的日头渐已偏西,便问了站在一旁的小刘子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了。”

楚澈慢慢起身离座,道:“传下去,就说晚膳摆在夕颜殿吧。”

小刘子领命退下。楚澈也出了御书房,站在玉阶上,望着一片流景扬辉,陷入沉思。

此刻的太阳愈发显得巨大,那橙黄色的日光照在楚澈身上,将他的白衫也染黄了,从殿外匆匆而来的周德福远远望见阳光下的楚澈,白衫玉带,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暖黄色中,非玉质金相四字不能形容之,周德福不由止了脚步,想起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为一个君临天下的俊朗少年,心生感慨,泪湿眼眶,赶紧拿了袖子去擦,这才回过神来,急急上阶,将手中的信递与楚澈:“皇上,顾二公子来信了。”

那少年一脸惊喜地接过信来,一扫方才的持重模样,却又忍不住调侃周德福:“福公公,你不会是收到靖褀的消息,喜极而泣了吧”

“老奴一时情难自禁,还望皇上见谅。”

这顾靖褀虽长楚澈足有八岁,但因圣祖对着顾家二公子颇是喜欢的紧,是以也不故他与楚澈年岁相差的多,而将其召入宫来做了皇子的伴读。而彼时的康王楚深文韬武略皆是强过楚澈许多,又长于楚澈,当时的皇后无所出,是以众人俱是以为康王必是圣祖心中所选,兼其母亲恭妃得宠于圣祖,是以楚澈处处受了压制,幸得时常有顾靖褀照顾,顾靖褀又尝教他待人接物,御下之道。一个孱弱少年开始慢慢在这后宫里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来,也终于在最后一刻,一鸣惊人,得继大宝。

由此,势单力孤的少年便把顾靖褀当成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的朋友,那一种在黑暗时期得到依靠,帮助的感情也慢慢转变成了那牢不可破的信任,不是君臣之谊,而是两个少年摸索过黑暗,终于在阳光下拥抱的温暖情谊。

信并不长,顾靖褀不过略略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忠君之心,以及对远在宫中的妹妹的思念之情,希望楚澈能好好照顾这个妹妹,末了,似是闲闲提了一句,自己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希望到时能得楚澈成全。

不过薄薄一页纸,楚澈却是看了许久,顾靖褀的性子他自是了解的很,即使知道楚澈从不将他当一个臣子看待,却依旧恪守着自己为臣的本分,从不多走一步。而这次写信来委婉地表达对太后指婚的拒意,已是他这些年来所踏出的唯一一步。

楚澈望着离乾清宫不远的那座宫殿,心里的愧疚便如潮水般涌来,为了大周他已亏欠他一次,而今为了朝堂之争,他难道又要亏欠他一次吗

忽然那落日的余晖似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一般,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吩咐了身边的周德福道:“去问了母后,指给靖褀的姑娘可是真的定下来了,还有叫人速去查清,靖褀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待他睁眼之后,眼中愁绪已无,只剩帝王的精明霸道之意:“摆驾夕颜殿。”

此刻夕颜殿内,宁素素遣了众人,只余一个贴身侍婢盼亭,行礼见过楚澈之后,便与他一同入了席。

宁素素从盼亭手中接过玉壶,倒了一盅给楚澈,笑说:“这是妾在入宫前偷偷从家里带出打西凤大曲,还望皇上不要见笑才是。”

楚澈笑饮一口,赞道:“甘泉佳酿,清冽醇馥,果然好久。素素既爱此酒,也不用从家中偷带,朕改日下个旨,叫你爹将家中所藏之酒,都献入宫来,也省却你相思之苦。”

“妾不过是偶尔尝之,倒是皇上小气的紧,这宫中御酒坊多的是好酒名酒,却还眼馋着相府中那几坛酒,这要是被我爹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唠叨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

这宁素素幼时时常入宫,一入宫必是缠着楚澈,再加上是宁相独女,也不拘着她,是以性子中倒颇有些男子气,她与楚澈自幼相熟,自然也敢拿楚澈说些笑话。

楚澈含笑望了她:“你还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朕也敢取笑。既如此,小刘子,便赏一坛西凤酒给宁贵人吧。”

宁素素也不起身谢恩,只是又倒一盅给楚澈,催了盼亭道:“还不快随了刘公公去取酒,皇上国事繁忙,指不定一转头便把这酒给忘了。”

“你倒是性急的很,”楚澈浅酌一口,“可是忘了在父皇寿宴之上醉倒的糗事了”

宁素素小脸微红,想起那日情景来,不由嗔道:“好几年前的事了,难为皇上你还记得。”

楚澈拿起酒杯,复饮一口,却是顾自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