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听郭咏的口气,似乎对拖欠工钱的事并不完全知情,或者干脆就是信心不足,便把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他表态道:“那是当然,拖欠工钱那是些小公司惯用的可耻伎俩,像我们名城置业这么有实力的企业不可能干的。我所了解的情况和郭县长掌握的基本类似,估计他们之间可能在伙食费上存在一些争议,才酿成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我还是那句话,这个意外事件的出现,说明我们公司在管理方面存在着疏漏,是有责任的,如果你们县上的农民工有异议,我们公司可以负责协调。”

郭咏喜形于色,握住老潘的手:“谢谢潘总,谢谢潘总,说句老实话,刚才听乡亲们讲的那么悲惨,虽然他们并没有出示什么证据,但对于拖欠工钱的事我还半信半疑,现在听了潘总这一番表态,我觉得这里面可能还存在着误会。”郭咏看老潘大度地摆手,话锋一转,说:“不过,这黄大建死了,在乡下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垮了,这事还请潘总费心,丧葬费和抚恤金什么的尽量让家属满意,免得孤儿寡母没完没了的哭哭闹闹,影响很不好。我这次来,还带着县里招商引资的任务,突然碰到这么件棘手的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嘿嘿。”

老潘听郭咏说话的意思也无意过多地纠缠,于是渐渐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就满口答应了郭咏的要求:“好,我马上安排人和家属协商,争取明天就将补偿款协调到位。不过,郭县长,一旦补偿款到位了,你们县其他农民工的稳定工作还得请你多费心啊。我想,郭县长长期在县乡基层工作,对付几个老乡,办法多的是吧,哈哈。”老潘的心思是,死人的事总归要了断,多给点钱堵住大肚老婆的嘴,让她承认是意外事故,只要暂时不闹出拖欠工钱的事,腾出时间来等段总那边融资成功,所有的难题总能遮掩过去。

郭咏见老潘起身要走,也站起来笑道:“那是,还是。潘总,那伙食费上的争议,你看……”

老潘很不满意郭咏的得寸进尺,他冷着脸道:“郭县长,这涉及到包工队的利益,我就不太好直接表态了。工地还要干活,为了你们县的十几个农民工,把其他的人逼急了,局面也不好收拾啊。”

一番话说得郭咏哑口无言,只得陪着笑把老潘送出了宾馆。

老潘从宾馆里出门,走到车前就吩咐跟在后面的钱多多:“钱老板,人是你小舅子打死的,只好你多放点血了。”

钱多多哭丧着个脸说:“潘总,这事起先不也是您的意思吗?”

老潘把眼一瞪:“放屁,我让你压一压,谁让你把人往死里整了的?”吓得钱多多一哆嗦,可他还是不甘心:“可是……”

老潘黑着脸说:“可是什么?市刑警大队还在找我要人呢,要不,我不管了,你把小舅子交出来,让他来抵命,看你老婆那个时候是要钱还是要人?”

钱多多无可奈何,小舅子的命等于捏在了老潘手上,如果不是名城置业出面请省公安厅的黄副厅长疏通,把事情定性为意外事故,小舅子被抓进去,判个多少年都有可能。

妈的,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事情闹到这地步,只好破财免灾了。

可钱多多没想到的事,出面交涉的不仅仅只有大肚的老婆,还有市妇联的妇女权益保障部的叶紫衡部长。

根据郭咏县长的指示,叶雅丽带着大肚老婆领着孩子到市妇联来了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妇联的婆婆妈妈们闲得无聊,没有盼来披头散发的妇女状告陈世美,好不容易等来了孤苦伶仃的大肚老婆,牵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来寻求娘家的保护,作为妇女权益保障部的叶紫衡部长毫无疑问要亲自出马,替受害妇女讨个说法。

女将出马,一个顶俩。

叶雅丽和叶紫衡因为都姓叶,还东拉西扯攀了个姐妹关系,这么转弯抹角的一搅合,叶紫衡似乎跟大肚老婆还沾亲带故了。

叶紫衡翻出一大堆钱多多听都没听说过的法规条例,黄大建上有老,下有小,人又死在了临江,那就要按临江市最低生活费作为赔偿的起步价,这东一算,西一算,一下子算出来好几十万,让钱多多有苦难言,他原以为带几个人来对付大肚老婆,连哄带骗一诈唬,比照以前死个把民工的处理价码,至多有个十来万块钱,差不多就能让大肚老婆流着眼泪签字画押,可这回不同了,大肚老婆只红着眼睛看着叶紫衡,绝口不参与讨价还价,更要命的是,只要叶紫衡有暗示,就时不时嚎叫几声以示悲痛和不满,这么一哭号,惹得周围的人纷纷过来看热闹,指责钱多多欺负孤儿寡母,禽兽不如等等。

钱多多抹着汗水,躲在外面给老潘打电话汇报,老潘听说还有市妇联的女干部在帮助维权,心里不免犯嘀咕,他训斥道:“怎么搞的?不是让你派人把那个婆娘控制住吗?”

钱多多诉苦道:“潘总,是派人跟着的,可西山县的一个女干部带着她们去的,我的人拦也拦不住啊,而且,而且当时还有记者跟着呢。”

老潘咬咬牙,说:“不行,哪能她们说怎么算就怎么算?一个穷得没裤子穿的民工,能按临江市的居民算赔偿费吗?那让他们把人抬到美国去,那我们是不是要赔美元?”

“潘总,还真让您说对了,那个妇联的干部就这么跟我讲的这个道理。”

钱多多这么一说,把老潘气得哭笑不得。“我草,跟他妈的女人没法讲道理。老钱,你先跟她们磨牙,她们哭穷,你不会也哭穷,先拖一拖再说。我再找找他们县长,实在不行,那你也只有大放血了。”

“可是,潘总,我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哪?”钱多多先跟潘总哭开穷了。

老潘气急败坏,骂道:“妈的。我让你哭穷,你跟我哭个屁啊,谁叫你小舅子搞死了人呢。”

钱多多赌气道:“那,那就让我那该死的小舅子来赔吧。”钱多多心疼钱,他也有自己的心理底线,如果按叶紫衡的算法来赔,差不多等于倾家**产,剜自己的肉补别人的疮,实在舍不得。

这句话捅到了老潘的软肋,如果小舅子一露面,肯定要交代自己授意他们压制民工的事实,说不定还要暴露出拖欠民工工资的真相,那样的话,公司的损失就太惨重了,段耀武绝对要恼羞成怒,骂自己一个狗血淋头。

想到这,老潘只得耐住性子劝道:“钱老板,我不是让你先和她们讨价还价吗,我也不是让你她们要多少就给多少,到实在谈不下来了,以后我在工程款里给你补点,不就全在里面了吗?”

等到了老潘这个承诺,钱多多才很不情愿地挂了电话,继续与叶紫衡和大肚老婆哭穷磨牙。

妇联这边稍稍平静了点,市劳动局的热闹又开场了。

一瘸一拐的老王和血迹未干的愣头青领着十几个人到了市劳动局,闹哄哄的还跟来了几个好事的记者,毕竟是县里工作人员陪同来的,又有媒体人员在场,方加文请示高副局长同意之后,亲自出面接待。

得到消息的老潘吓了一跳,市妇联的人出面谈的还是补偿,至多是个钱多钱少的小事,压住钱多多自己还是有点把握的,可民工们闹到市劳动局,那必定是拖欠民工工资的大事。他再也坐不住了,赶紧给高副局长打电话告急。

高副局长哈哈一笑:“潘总,有我呢,你放一百个心。”

“听说方处长已经受理他们的投诉了。”老潘心里不踏实,他可不能像高副局长那样稳坐钓鱼台。

“潘总,人家来投诉了,哪里好拒之门外呢。”高副局长的语气中稍有不满。“但是,他们得拿出证据来,全市各个建筑工地的民工多了,凭他们一句信口开河,我们就要围着团团转,那劳动局这几十号人,忙得过来吗?”

“呵呵,高局长您多费心,等段总回来,我们找个地方放松放松。”既然高副局长这么信心满满,老潘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好啊,我马上把方处长找来商议一下,有什么新情况我再和你通气。”高副局长知道这其中的内幕,老王和愣头青们手头上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还不是和往常一样,打发他们回去等我们组织调查,只是调不调查得出名堂来,那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住,这种扯不清的投诉,每天都要受理好多起,多数久拖之下还不是不了了之。

方加文把接待的情况向高副局长一汇报,果然不出高副局长所料,老王和愣头青没有合同,没有欠条,只多了几张皱巴巴的食堂吃饭的记录。

“方处,你说说看,这几张纸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高副局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