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陈绣

竟陵,陈府。

扑簌簌的雪堆了一地,但却被人刻意的清扫过,也不扫的彻底,稀稀落落的独具另一番的美感。屋前生着火炉,正在煮酒。沸腾的酒冒着泡,一只芊芊细手放进去沾了一点,放在舌尖上舔了舔。那双美眸眨了眨,往一边的丫头看去,道:“素珍,淡了些。”

“暖胃即可,女郎莫非还想喝烈酒?”素珍敲了敲酒瓮。

女子往后一靠,玩着自己刚刚染了蔻丹的指甲,问道:“近来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有是有一件。”素珍冷着脸,她似乎不怎么喜欢笑,“那西陵的陈氏女郎说了一番话,女郎兴许会感兴趣。”

“哦?西陵陈氏女郎?就是那个西陵陈氏……阿秀?”陈绣挑挑剑眉,这个陈氏阿秀她是听说过的。

“正是。”素珍为陈绣倒酒。

“说来听听。”

“那位陈氏女郎,在西陵王氏求娶的时候,放言‘一非君子不嫁,二非豪杰不嫁,三非圣贤不嫁。’王氏愤愤而去,将此番话四处宣扬。”素珍道,“甚至宣扬到了这竟陵来。”

“一非君子不嫁,二非豪杰不嫁,三非圣贤不嫁?看来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想必也是愚蠢、天真至极的吧。”陈绣兴致缺缺,“这样的人不是太傻就是太聪明。素珍,你觉得这陈氏阿秀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前者吧。”素珍道,“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啧,素珍啊,就凭你这番话,你也是只能当奴才的命。”陈绣感慨道,像是在说笑,但眼中却是冷的,“嫁出去多简单啊,走夫贩卒,贱户平民,往门前一站就有人要。重要的是,嫁给谁,嫁到哪里去,嫁进去之后是什么身份。这个陈氏阿秀的确是太傻,但是她不是傻在嫁不出去,而是傻在嫁得不够好。”

她玩着头发,淡淡道:“我还以为一个负了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而生的美人,能有多大的头脑和能耐呢。真是污了这个名字啊,陈氏阿秀。”

元日一过,晦日很快就来了。

晦日是一年中很重要的节日,乃是正月的最后一天,在这一天,江夏郡的百姓来到汉水边,或操桨泛舟,或临水宴乐、或漂洗衣裙。据说这么做可以消灾解厄,虽不知是不是这样,但是一家人出去走一走倒是不错。而且这一天是晦日送穷的时候。

晦日送穷,乃是传说有一个叫廋约的人,整日破衣蔽体,稀粥充饥,人们因见他可怜,便常常将新衣赊给他。但是他结果之后,总要将衣服撕破,或者是烧出一个个破洞才穿。因此人们都叫他“穷子”。在某一年的晦日,廋约死在陋巷中。所以百姓便在这一天,用粥和破衣在巷中祭祀,也称“送穷鬼”。

老夫人赌气,不肯去汉水边。她的原话是:“我如今也算是一身晦气,谁带来的?那个孽女!有她在,我就算是整把老骨头都沉到汉水水底,也洗不干净身上的晦气!”

说到晦日送穷的时候,她又冷笑说:“是了,去晦气我是去不掉,但我还能去送送穷鬼。顺便啊,让那穷鬼把我家中这个不成器的孽女也给带走算了!”

陈曦长无奈的很,道鸾这算是把老夫人给气炸了。看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也只有离得远一点,等老夫人消了气再好好哄着了。

晦日这天,几乎所有的西陵百姓都会到汉水边。人头攒动,可以看到不少人在溪边顽闹。西陵的士族们也都自行准备了小舟,轻舟泛水,其乐融融。

陈昊平日里都被禁止接近水边,怕出了什么事。这回好不容易可以玩玩水,他高兴地趴在小舟边,伸手撩拨着水纹。道鸾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拉回来,说:“小心点。”

“阿姐,水下面是不是有鱼啊?”陈昊兴致勃勃地问,“我们下去抓鱼吧!”

张薇斥责道:“胡闹!”

陈铮伸手把小皮猴抱过来,说:“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下去摸鱼的?谁跟你说的?”

陈昊的眼珠子转了转,说:“没有人啊。”

“肯定是关嫂没看好他,见了不该见的。”张薇没好气地说,看不该看的,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孩子才多大,居然想着下去摸鱼!又不会凫水,要是一不小心淹水了怎么办?

“说谎。”陈铮刮了刮他的鼻子。

陈昊投降,说:“是卖鱼的陈氏爷爷……他常常说摸鱼可好玩了!”

“诶,他若是想要摸鱼,带到浅一点的溪水去便是了。”陈曦长笑道,记得小的时候陈峰常常带他偷偷跑去附近山头的溪水边摸鱼抓虾,可好玩儿了。

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就是摸鱼,有什么好玩的?

前一刻还在说着摸鱼的事情,后一刻又目光挪往远处,小皮猴顿时激动起来,指着一艘福船,说:“哇,好大的船!”

张薇本来的意思是租一艘船,但是陈曦长说他们一家人,一艘轻舟就够了,何必弄得那么大,还占了河道。张薇只好作罢。这会儿看到这么大的一艘福船,她顿时心里泛酸,说:“我们西陵陈氏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下子被人比下去,真是气不过。”

“阿母,今日是晦日,我们又不是来攀比的,是来洗去晦气的。”道鸾安慰道。她看着那艘船,目光落到了船身上的刻徽上。这艘船怕不是租的,而是定制的,应当是属于哪一家士族。那刻徽越看越眼熟,道鸾眉心一跳,这么巧?

“那好像是鄂城陈氏的船。”陈铮开口道。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们所猜想,那船上的帘幕拉开,一个女子缓步走出。她身穿金粉色纹花披风,逶迤拖地百褶三绕曲裾。青丝如瀑,头绾飞天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梳篦胜,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珠连袂金钏,腰系杏白色丝绦,上挂茜素绯底百蝶穿花锦缎香囊。眉间一点朱砂,真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远远地看着那轻舟上与她遥遥相对的人,樱唇轻启,道:“那就是陈氏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