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 追

城楼之上。

百姓们被勒令不准出门,他们只能够透过自家的小小窗户,看到外面那些持刀的将士靴子上站着的泥泞和干涸的血迹。在这种时候,他们看到了一大队人马往城楼那里跑去。

“是王爷!”

怎么了这是?百姓们纷纷探出头去,胆子大的还打开了窗户,然后就被将士一刀给吓了回去。

秦隆不敢低头,因为低头他就看到了那地面——那离他有四尺的地面。他畏畏缩缩地想往后退,却想起自己被钳制住了。

他的双手被捆住,钉在了城墙上,他只能低头,或是抬头,或是闭上眼不去看。

秦臻就站在他身边,在等一个人。

“五郎,我是,我是你的父亲!”秦隆恐惧地大喊。

他面无表情,说:“是么?”

谁的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或许,他从来都不曾知道过自己,也不曾看过自己一眼。他降生的那个晚上,只有管家不咸不淡地向他通报一声,自己又添了一个孩子。然后呢?这辈子洒下的种子不知多少的秦隆,会在乎一个贱奴生的孩子么?

多年前他被找回来的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时候这个叫秦隆的男人还不至于如此的无用,他坐在桌案后面,正在看汝南这一年各地官员政绩的册子。他听着管家在一边说话,眼皮子都没抬。

“好了,知道了,下去吧。”

这一句话,秦臻一辈子都不会忘。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傻,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秦隆付出代价?大概是因为他心中也想要爱,他也曾经是一个在夜晚辗转难测,对着月光想象自己母亲模样的孩子罢了。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暗卫们却没有动。秦臻抬眼,看到了在那茶楼屋顶上坐着,朝他挥手的道鸾。一旁的李训手里拿着弓箭瑟瑟发抖,表示是这位女郎叫他做的,不要记他的仇!

秦臻有点无奈,却觉得轻松了不少。

“阿慎!阿慎!!”

伴随着秦隆的呼喊声,秦臻往远处看去。他看到了秦慎,坐在青骢马上,他微微抬头,就看到了秦臻。

四目相对。

“大兄!”秦臻喊道,“你可要救他么?”

他用剑柄戳了戳秦隆,这时的秦隆就好像砧上的鱼肉,任人刀俎。他疯也似地大喊:“快救为父啊,阿慎!!”

秦慎却没有动,秦隆看见他接过了下属递过来的弓。那银弓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闪着醉人的光彩。让人不由得想,若是沾上了血,该是何等的迷人。

本来应该是高兴的时刻,可是秦隆浑身的汗毛却都竖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杀意。

“阿父好像不记得大兄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吧。”秦臻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样,让秦隆浑身发寒。

“阿慎!阿慎!你不能,不能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秦隆唾沫横飞,用尽他所有力气去喊。

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弑父。

回答他的,是那支破空的羽箭。咻的一声,准确无误地射中了秦隆——身旁的墙砖。

秦臻提着秦隆的领子,与秦慎遥遥相望,他轻轻地呵了一声,身子往后一跃,就将秦隆拉离了城墙。

伴随着秦隆的惨叫声而起的,是秦慎冷静而克制的声音:“放箭。”

漫天弓箭如雨花一般射向他们,秦臻却不慌张,脚下一轻,就带着虚弱的秦隆跃到了城楼之上。踩着砖瓦,他飞快地往城外跑去。

“追!”

秦慎低声呵道。

马儿疾驰着,秦隆被挂在马背上,因为马匹的颠簸,他被磕得心口疼,乃至于五脏疼,整个人好似要散了一般。他伸手想要去抓住策马的秦臻,却没有力气。

身后是秦慎的追兵,秦臻却淡定自若。

城门打开之后,秦慎便带着他的人马追了上来。看到秦臻一个人挟带着秦隆策马奔逃的时候,秦慎还为之嗤笑。不因为别的,那阿木佳索的军队就在不远处,他难道以为自己能够跑得掉么?

但是——

秦慎愣住了,那冲天而起的火光是怎么回事?!

阿木佳索站在熊熊燃烧的粮仓面前,脸色难看,美姬还想要贴上来,被他一巴掌给扇倒在地上。阿木佳索银牙紧咬,本来以为秦慎是能够处理好的,没想到居然殃及了他!

这下子,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汝南,二是去洛阳。不管怎样,粮仓被烧,都需要补给。

“王!秦慎带着一队人马出了汝南城,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已经过了军营了!”

一个小兵急攘攘的跑来,禀报道。

“没用的家伙!”阿木佳索横眉冷目吼道,不知道是在说谁。

多贺拉索从刚才粮仓起火的时候就赶过来了,可惜,他没有抓到纵火的人。因为这是在秦慎的底盘,本以为秦慎不会让意外发生,但是他们还是太过高估这个盟友了。

不,现在已经不是盟友了。

火光映着多贺拉索的脸,他上前一步说:“父王,儿自请追击秦慎!将那纵火的幕后之人拿下!”

阿木佳索神色冷峻,却没有看多贺拉索,他喊道:“凯尔!你带着一队精兵去追秦慎!务必,把事情弄清楚!”

多贺拉索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着自己的兄弟,凯尔拉索淡定自若地走出来,略一行礼,就带着士兵走了。

和阿木佳索一样,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们在官道上,一前一后,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秦慎没想到秦臻的驭马之术居然这么好,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秦慎扬起马鞭,使劲地抽打着马儿:“驾!”

“秦、秦臻……!”秦隆困难的吐气。

秦臻之声冷如山上青霜,说:“闭嘴。”

他们到了一个岔路口,秦臻突然放慢了速度,这让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秦慎一惊,似乎有不好的预感。随后果然如他的预感那般,一队人马从岔路口杀了出来。霎时,马匹和人混在了一起,秦臻的身影埋没在了这些穿着黑衣,披着黑袍的人中。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又四散开,分别跑了。这一下子,却没有秦臻的身影。

秦慎隐隐有预感,但是他却犹豫了,最终还是咬着牙说:“分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