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无缘

陈勋刚刚从张薇的屋子里头出来,看到远远的蕊儿过来了。他这些天呆在这儿,已经将丫头们全都认得差不多了。见蕊儿行色匆匆,他心里头一动,上前拦住说:“蕊儿姐姐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

蕊儿平日里见陈勋乖巧,也不懂得道鸾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按着道鸾的吩咐照办,俯下身,说道:“勋小郎君,奴这是要给夫人送信去呢。”

“信?”陈勋眼中闪过狐疑,“什么信?”

“是昊小郎君从会稽寄回来的家信。”蕊儿说道,“就是您的小叔叔,等郎君回来了,您就能见到他了。”

陈勋垂下眼帘,睫毛扇了扇,看上去殊为可爱,他抬眼看蕊儿,脆生生地说:“那我也能看看吗?”

蕊儿被他那样懵懂清澈的眼神被萌化了,她点了点头,说:“好……那既然这样,奴可否拜托小郎君一件事情啊?”

“你说。”

“女郎吩咐了奴外出采买,奴想着将信交给夫人之后就立刻出府去。既然小郎君在这儿,可能请小郎君看完此信之后,交给夫人呢?”

陈勋想了想,说:“可以,你去吧,别太晚回来了。”

这孩子在担心她的安全呢,蕊儿心里头美滋滋的,顿时对道鸾的吩咐产生了疑惑和不解。

为什么女郎要让她做这样的事情呢……

蕊儿将信交给陈勋,说:“那么奴退下了。”

陈勋接过信,没有立刻拆看,目送蕊儿的身影远去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淡下来,露出与年轻不相符的淡然和沉静。他看着手里的信封,唇角轻轻扯了扯,意味不明。

“女郎,王氏女郎来了。”

没等到蕊儿回来,反而等到了故友。道鸾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王舞了,因此听了便有些雀跃,从那榻上爬起来,笑道:“快请她进来。”

那如火般的女子今日有些颓然,她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疲惫,不复往日的灿烂。

道鸾心紧了一下,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说:“你这是怎么了?”

王舞说道:“和阿母吵了一架……罢了。”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落寞,知晓道鸾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她最好的朋友,自己本应该第一时间就来看望她。可是,她身陷水火之中,她又何尝不是掉进泥淖里呢?

有许多烦心的事情,这阵子如潮水般涌来。王舞的母亲已经等不及了,对她下了最后通牒。甚至于,那些家族的长老们都出面了。

他们这是在逼她啊。

微微失神之际,已经和道鸾走到了榻上休息,道鸾扶着王舞坐下,王舞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什么,如今要担心的是你才对。”

她的笑有些勉强。

道鸾欲言又止,但是她担心之至,不得不问。王舞见她欲语还休的模样,自然知道自己是瞒不住她的。怎么瞒得住呢?到时候,满城皆知,道鸾又岂会不知道。

“我要出嫁了。”王舞说。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一般,道鸾追问道:“是谁?”

王舞抿了抿唇,她的唇色发白,这么一抿抿出了点血色,却有点触目惊心,让人无由来地一慌。

“石氏。”王舞说道,“石氏在西陵的支系,嫡子石丰,石成的侄子。”

“看来,这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道鸾幽幽的叹道。

王舞的身子晃了晃,她伏在案上,眼泪簌簌的掉下来,无声地哭泣着。

她何尝不知道呢?昼夜辗转反侧,不过是因为那一个清隽的身影,他的容貌日日夜夜在她的梦里徘徊,可她只能喊着醒来。日渐憔悴,连旁的人都不能放着不管。

可是她能说吗?

她如何能够顶着西陵王氏嫡女的身份,说她心心念念的一个人竟然是个有妇之夫?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王舞呢喃道,“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她紧紧抓着衣襟,胸口的疼痛让她难以呼吸,只能眼泪大颗大颗地掉。道鸾坐在她的身边,默默无声,只能将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以示安慰。

“我从未问过你,那人是谁。”道鸾说道,“今日我就问一问吧,那人到底是谁?”

到了这步田地,说与不说又如何呢?

王舞擦了擦眼泪,淡淡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第一次去会稽,是在那里认识了谢重之,也是在那里,心高气傲的少女遇到了能够与她论道的男子。对方温文尔雅,就算是赢了也毫无骄傲之色,对她的胡搅蛮缠也是一笑置之。

王舞明明生气的不行,却被对方所折服。回去之后,连连几夜都被那人的笑脸所侵,脸色潮红,方知春心萌动。

她假意打听,那谢重之哪里懂得少女春心,便坦然地告诉了她。

“哦,那位和你论道的。那是我的堂兄谢鸿之啦!他没有入仕,因为不喜欢官场的黑暗,所以一及冠就离开家中,隐居去了,但是要论才学,那在我们族中可是前三啊!你那次能够见到他还真是好运气呢!不过他的夫人也是个天下难得的才女,两人成亲之后更是伉俪情深,我们这些小辈回家的时候都会被老祖宗逮着说教,就说‘你看鸿之巴拉巴拉’……”

少年的话无心,没看到少女惨白的脸。

她是怎样的身份,纵使是皇帝也不能让她折腰半分,怎么能够自降身份当谢鸿之的妾室?

从此埋了心中爱意,只希望能够随风散去,不要再折磨她。

可是情意既生,又再也不见,如何能够拔除心魔?那人夜夜入梦来,开始是笑脸,后来他竟与她交谈起来,好似精怪缠身一般。她分明知道是自己的心魔作祟,却忍不住与心魔攀谈。一夜夜,终于有一日解开罗衫,翻云覆雨,不似梦回。

由此,心魔深种,再难解脱。

听王舞说完,道鸾深深地一叹。

王舞擦了擦泪,惨笑道:“我知道我与他始终不可能,只有等到来世了。又或许,来世也是无缘。今生无缘,哪能堪破来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