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李楠正在书房里看书,陈抟老道回华山的时候送了她几本介绍奇门阵法的书,说是以后用得上,虽然不知道这老头弄的什么玄虚,但是李楠在家里闲的要发慌了,看看也是好的。

燕云毫无预兆的冲了进来,这妮子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娥姐姐去了哪了?”

“哦,看她的一个亲戚去了。”李楠当然不会告诉她刘娥和赵恒翻云覆雨去了,刘娥本就是赵恒买来的侍妾。她们家的丫头,还是单纯点好。

“什么亲戚能两三天就去见一次?那她干脆住在她亲戚家好了,何必要来咱家?”燕云撅着嘴坐在一边,气鼓鼓的样子也颇为可爱。

“她的那个亲戚有些不方便,别闹脾气了,她明早就会回来。”

可是我想抱着她睡,燕云垂头丧气的出了屋,只是她没想到,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十年,直到后来慢慢懂事她才知道,那个背书总是胜过自己、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从容不迫模样的娥姐姐,竟然是她恒哥哥的禁脔。

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她想来的时候,内心里总是有一股莫名的伤痛,宛如在心上烧着的火慢慢加热般,开始只是有些刺痛,后来便越来越痛,直至窒息;后来她便学会了望着那个女人发呆,生命中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色彩,本来就不好的学业被荒废,后花园的花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了继续摆弄下去的心思。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哭泣,眼神里也藏满了忧郁,本来刘娥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可是第一个晚上燕云就没让她回去,于是后来,就自然而然的食同塌、睡同衾了,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每晚闻着刘娥的味道入睡,她怀里的温暖宛如罂粟般让她上了瘾,每当刘娥出府的时候,她就无法入眠,伴随着噩梦与失去她的惶恐。

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披上外衣,坐在房间外面的石凳上,看着地面默默发呆,直到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轻轻的说一句“你回来了”,乖巧的笑笑仿佛眼角滑落的泪水从未存在。

她曾经很多次想跟李楠说不要再让刘娥出去了,可是她知道她没有这个权利,李楠也没有,因为刘娥本就是赵恒的所有物。

而对于刘娥来说,第一天在后花园里她灿烂的笑,就宛如冬日和煦的日光一样,照亮了她内心的阴霾。幼年丧父、跟着母亲在娘家受尽白眼、早早的被嫁给龚美、被大房欺负、跟着龚美来京里讨生活、被卖给赵恒、为皇家不容,于是在李府过着不能见光的生活。

她的上半辈子,从来都是寄人篱下,每个人都是利用她,赵恒为她的美色,即便是李楠,也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件奇货可居的货物。

只有这个孩子,只是单纯的笑容,就能让她觉得温暖而踏实。

那一日,她眉飞色舞的讲着自己养育那些花花草草的经历,落日的余晖映在她的脸颊上,真诚的笑比一切都珍贵。

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笑容,以及那时的她。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孩子的脸上没了欢快的笑,在她看来,即使是笑,也是很勉强,就像每次从赵恒那里回来时,都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泪。

当初以为这个孩子一辈子都不会有伤怀的事,因为她是那么的幸福,疼爱她的双亲,宠溺她的姑姑,每一个来李府的人,都会赞叹她的可爱与美丽,那时候,自己就会自豪的笑笑,宛如在夸赞自己一般。

直到有一次她几日都未看见燕云,百般追问府里的人才知道,燕云并不是李楠和赵惜若的孩子,这次是祭奠亲生父母去了,她才终于想起一件她话到嘴边却总是忘记问的事情,燕云为什么不姓李,而姓燕。

她原来比自己还要可怜,可是她却比自己幸运。

回来之后的她就大病了一场,夜里也说着胡话,自己也终于知道,她原来很脆弱。

赵恒派人来接的时候,第一次说出了身体不舒服这样的话,她身边有很多人照顾着,不差自己一个,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愿。

府里的忙碌持续到深夜,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刘娥才有机会把她抱在怀里,熟睡的她宛如一只小猫,那晚,她忍不住亲了她,软软的唇吐出了颤抖的气息。

爱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一次次接受命运的安排,怀里的孩子很纯净,不像她,一身的污秽,以至于不敢与她做出亲密的举动,害怕弄脏了她,唯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敢盯着她酣畅的睡颜、才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环住她。

平静的生活也会平起波澜,就如风平浪静的江面也会被风吹起涟漪,她无意间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谈话。

——楠,我发现云儿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会盯着一个方向很久,也很少笑了。

——许是思春了吧,书院里青年才俊多,估计看上谁了。

——可是我总觉得她每次看刘娥的眼神都不一样…

——就你想得多,自己是,就觉得其他人也是。

——……

刘娥没有深究李楠的那句“自己是,就觉得其他人也是”是什么意思,满脑子都是她心里有人了。

那个人,是谁?

有人了就会嫁人吧?然后那人晚上抱着她,做夫妻间的事情,她为那人生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

到那时,她也就不需要自己了。

即便还可以见面,但是自己却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守着她。

她的笑,也只为了另一个人绽放。

她联想起有时候燕云的哭泣,那人对她,似乎并不好,总是惹她伤心,可是,在书院的时候,也没见她和其他的男子在一起啊,那人是谁呢?不知不觉走到了后花园,看着那些枯萎的花,她黯然的低下了头。

那个人是谁,与自己何干呢?

恍惚中听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声,刘娥抬起头,似乎看到了满园绽放的花儿,而她的笑容,掩藏在花海里,如云如雾,却令自己,如痴如醉。

及早放手吧,免得到时候想要抽身而不得。她对自己说。

燕云十八岁之后,求亲的人就踏破了李府的门槛,李楠很挑,燕云更挑,京里到了婚娶年龄的人基本都看遍了,却都不入她的眼。

一切却都在刘娥提出要回到自己房间住之后发生了变化,那一夜,刘娥的态度是强硬的,不论燕云露出了多么哀求的神色,她却还是抱着自己的东西回了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两人的房间只隔了一个墙壁,可是那一夜,谁都没有听到对方的哭泣声。

燕云开始和书院里一个叫寇准的人频繁来往,寇准人机灵聪明,总是能逗的燕云抿嘴直笑,当两人走到被冷落了的刘娥身旁时,燕云总是会笑的肆无忌惮,她的美丽在这时候绽放到极致,寇准看的呆了,刘娥却低下头不敢看。

书院后墙有个缺口,寇准经常带着燕云翻墙出去幽会,他给燕云买来许多小东西,是个懂得制造浪漫的人,美味的糕点、好看的饰物,不贵重但是暖人心。

燕云以为自己那颗碎掉的心已经被这个人补齐了,直到有一次她和寇准再次来到后院想要翻墙出去的时候,在那个缺口处,看到了刘娥,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候停止,因为刘娥拒绝跟她同床,她也拒绝了跟刘娥同车来书院,算起来,两人如这般对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刘娥慢慢的走到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就跑,寇准一直想拉不敢拉的手,被她握在手中。

穿过食堂、穿过书院最前方的中心广场,穿过山门,她们继续向东跑去,从未如今日这般疯狂过,那一刻,刘娥甚至想带着燕云就此离开,天涯海角,任我翱翔。

前方出现了一个树林,逢林莫入,两人停住了脚步,气喘吁吁的看了对方良久之后,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娥姐姐可不是这么疯的人呢。”燕云笑道。

“我…”

“娥姐姐想做什么?”燕云把身体挪到刘娥的旁边,看着她的侧脸。

“我…”一肚子的话,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说自己不想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不想看见她对着别人笑,只是这样的话,要如何说得出口?

自己有一日会嫁给赵恒,而她,迟早都要嫁人的,难不成因为自己不喜欢所以就要求她不与别人来往吗?

寄人篱下的自己,哪里有这个资格?

看她一直沉默,燕云的脸渐渐冷却,她站起身:“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回书院了。”

“是因为他吗?”刘娥抬眼。

“是啊,他肯定还在原地等我呢,我们约好了去清溪抓鱼的。”

刘娥一滞,敛下了眉:“他是个好男人,以后也会是个好丈夫。”

因为她的话,燕云恼了起来:“他自然是好的,总是哄我开心,不像某个人,一直惹我伤心!”末了,又加了一句:“他还说,过几日去家里提亲,我马上就会是寇家的媳妇了。”

“我马上就会是寇家的媳妇了…我马上就会是寇家的媳妇了…”刘娥的脑海里一直回**着这句话,燕云何时走的她不知道,只知道伴随着这句话,她奢侈的梦轰然无影无踪了。

她保持着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到赵恒抚着她的额头:“娥儿身子不舒服吗?”

四年时间,足够让他成为一个男子汉,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因为有个强势的母后和一个强势的舅舅,性格太过于懦弱,柔弱到让人不忍伤害。

刘娥摇了摇头,咬住了他的唇。

那个梦既然已经破碎,这个梦,却无论如何都要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