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没几日朝中就传来赵普的儿子和李崇矩的女儿定亲的事,当事人和朝中的大部分人自然觉不出什么,赵匡胤却颇为不爽,只是,不好发作,唯有先按兵不动。

而朝堂上再讨论南唐之事时,赵匡胤力排众议钦点了李楠做中路军的副帅,率荆湖水军顺江陵而取池州,直逼金陵,主帅为曹彬。

潘美领西路军在和州横渡长江,与曹彬军汇合围攻金陵。

命京师水军经扬州入长江,与吴越军汇合,攻取南唐。

曹彬和潘美的军队是主力,京师水军和吴越军只起到牵制的作用。

开宝元年(968年),宋军与南唐终于开战。

出兵当日,赵匡胤赐曹彬尚方宝剑,自副将以下,不从军令者,可以先斩后奏。众将包括潘美在内,听此话无不变色。

李楠当初在江陵监军的时候看过荆湖战船的制作图纸,分三层,甲板之上是将士们来回走动的地方,最下层是船舱,中间还有一个夹层,放的是大炮。那时候就已经有大炮了,只是做工比较粗糙,有时候还会出现哑炮,但是威力却不容小觑。

大军进入江陵之后,数千艘黄黑龙战船就向着池州开动,李楠和曹彬的战船自然是在最前面的主舰上,主舰夹层有十门大炮,其他战船都是六门。

李楠自从上了船就开始心神不宁,她和赵惜若有一战,只是刀剑无眼、枪炮更无情。若是赵惜若上了南唐的战船,宋军一开炮,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自责起来,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菩萨都念了一遍,让他们保佑若儿逢凶化吉。

只是这确实是战争,不是过家家,赵惜若不可能不迎战。

当两军的主舰相遇的时候,李楠真想抽死自己。

尽管林仁肇已经猜到了,却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向宋军大喊:“南唐虽然一直奉宋廷为主,但是贵军若是再向前进一步,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先下手为强,我们先开炮吧,元帅!”有人建议道。

曹彬点了点头,“开炮。”

李楠却兀自看着那船头的一袭白衣出神。

风猎猎,情炙炙,唯有此时才知道思念竟如这江水一般深不见底。

突然间,巨大的声响宛如霹雳般从船舱里怒吼而出,而里面的实心炮弹竟是无一例外的向赵惜若所在的船上飞去,李楠瞪大了眼睛看着炮弹落在她的四周,心都忘记了跳动。

剧烈的震**掀起股股巨浪,赵惜若的船飘摇在炮雨中,举步维艰。

江面还未平静,曹彬又下了令:“继续开炮!”

“不许开炮!”李楠转过脸来,看着众人,赵惜若的船差点就沉了,刚刚的一幕她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曹彬皱了皱眉,声色俱厉:“为何不能开炮?李将军总要说个理由。”

一涉及到关于赵惜若的事情,她就总是会乱了方寸,只是一味的重复不能开炮,说不出有力的理由。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又何其难也?

战场之上机会稍纵即逝,曹彬没有再管她,再次喊道:“向着南唐主舰,开炮!”

“不许开!”李楠走到了曹彬身旁:“为什么非要向主舰开,不是还有其他的船吗?”

“李将军请记好,我才是主将。”曹彬拿出了尚方宝剑:“圣上许我生杀之权,不遵军令者,先斩后奏。”

“那也不能开!”李楠也抽出了佩剑。

曹彬怒极反笑:“李将军这般贻误军机,是何目的?”抖一抖尚方宝剑,向周围的将领命令道:“李楠不遵军令,本帅奉圣上之命,先斩后奏。”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四周的将领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在众人看来,李楠这个违抗军令可真是太没有理由了。

连跟着她很久的王威也不理解,更别提别人了。

曹彬拿出尚方宝剑也并不是真的要砍李楠,只是想震慑住她,可是李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权威。

不肃军规已是不行了。

只是他没想到李楠竟然有胆挑开尚方宝剑。

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当剑落地的那一刻,曹彬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绝不能开炮,这是李楠的想法。

她拿剑抵着曹彬的脖子:“都不许开炮,谁敢开炮我就杀了他!”

脸部狰狞、眼神阴冷。

很多年后,当在场的人回忆起那时李楠的眼神时,寒气都不由自主的从脚底升起。

而此时,竟是没了任何主意。

尤其是曹彬在挟制下还不断的说“不要管我,继续开炮”的时候。

李楠听他还在下命令,把剑刃往里压了压。

疼痛传到大脑,身经百战的曹彬第一次与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只是他哪里是怕死之人,依旧不管脖子上的剑:“继续开炮!”雄厚的声音传遍三军,已是声嘶力竭。

李楠眼神一凛:“我现在就杀了你!”挥剑就要砍了他。

正在此时,雷声轰隆,船身一阵摇晃,众人全都身不由己的倒在了船上,旁边的江面上掀起将近一丈高的水墙,浪花落在船上,众人都成了落汤鸡。

南唐向宋军开炮了。

“开炮!”曹彬狼狈的站起来:“立即开炮!”

李楠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江面上再也不平静了,震耳的炮声此起彼伏,让李楠胆颤心惊。

却有几发炮弹径直向赵惜若飞去,李楠大叫:“不要!”

枪炮无情,炮弹落到赵惜若的船上,立即燃起了大火,李楠眼睁睁的看着那艘船渐渐下沉,手指也渐渐变凉。

曹彬好不容易得了闲,看见呆立一旁的李楠,对周围的将领又下了命令:“把李楠先关押起来,待我禀明圣上,再行定夺。”

他捡起尚方宝剑,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李楠已不能思考,满脑子都是刚刚的画面,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赵惜若满身鲜血的落入江中,越坠越深。

越坠越深。

直到,再也看不见。

扑嗒,扑嗒,扑嗒…

在众人的惊异目光下,李楠却哭的旁若无人。

这一战,宋军大胜,攻取池州之后,捷报传到京城,曹彬的一纸奏报也同时进了京。

收到捷报本在意料之中,可是这奏报却让赵匡胤大发雷霆。

在御书房里火冒三丈:“这李楠真是太不像话了,天大的篓子都敢捅。当真以为朕会一直护着他?这次不办他朕的颜面何存、皇家的颜面何存?”

看到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王继恩,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部都发到他身上了:“掌嘴五十。”

王继恩连忙跪下抽起了自己的嘴巴子:“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赵匡胤看着他,又想起了李楠,不禁头疼起来。

三弟,你若是如他一般听话,该有多好啊。

卢多逊是在家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惊得他差点把手里的茶杯咽进肚子里去。

手忙脚乱的收拾过后就进了宫。

他深知李楠与他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除了李楠,没有人能助他登上相位,朝中都一边倒的依附赵普,他一早就看不惯赵普,此时更不会去舍了李楠奔他而去。

入了宫看见王继恩双颊红肿,不禁好奇发问:“王大人这是怎么了?”

“卢大人别取笑杂家了,皇上今早赏的。”王继恩有些尴尬的笑笑。

“是因为李大人的事情么?”卢多逊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王大人买点药,这是李大人和我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不敢不敢。”王继恩连连推辞,卢多逊却已经把银子塞到他的衣襟里:“皇上忧心国事,发点脾气是难免的,王大人受委屈了。”

“卢大人言重了。皇上看了奏报刚开始倒是发了很大的火,还说要办了李大人,后来不知怎么,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话了。”王继恩知道他无非也就是想知道皇上的想法。

“多谢王大人了。”卢多逊面带喜色的道谢。据王继恩的描述,皇上似乎还念着旧情,那么,此事就还有转机。

入了御书房,赵匡胤正神色平静的批改奏折。

卢多逊察言观色,静跪一旁。

许久之后,赵匡胤看向御案之下:“卢爱卿有何事?”

“臣听闻曹大人大捷,所以进宫来向皇上贺喜来了。”

“哈哈哈,你什么花花肠子朕不清楚?到底何事,但说无妨。”赵匡胤看着他,心情倒是好了很多,本来嘛,也不是多大的事。

“臣今日听闻李大人反抗军令,并且挑开了御赐的尚方宝剑,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赵匡胤皱眉:“何来蹊跷之说?”

“皇上当日赐曹大人宝剑之时,曾明言此剑有先斩后奏之权,李大人在场,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对李大人恩重如山,李大人亦是为皇上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这次去南唐更是他一力主张,也没理由拦着曹大人不让其开炮,所以臣觉得奏报或许…有虚。”

“你是说有人欺君?”赵匡胤拍案而起:“他曹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欺骗朕?”

“皇上息怒,以臣对曹大人的了解,他绝不会欺君。”

“那你是什么意思?”赵匡胤嗤笑:“鬼也是你,人也是你?”

卢多逊抹了一把冷汗,心里有些发虚:“臣只是说,这封奏报应该没有把当时的情况详尽的写出来,或许李大人有什么隐情;也或许书记官没有理解曹大人的意思,胡编乱造;也或许,奏报把李大人的行为夸张了些,添油加醋的写了一些不利于李大人的话。这些虽然都是小的过失,但是却可以左右皇上的想法。臣只是希望皇上莫要听信一面之词,等到李大人回京后,再好好审问,再做决定不迟。”

赵匡胤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卢多逊颤抖着抹完第五把汗,方才言道:“卢爱卿倒是和三弟关系颇近啊?”

卢多逊本来就止不住的冷汗这下冒的更多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李大人…年轻有为…若是稍加磨砺…来日,来日必可成一代名将…臣只是…只是为皇上尽忠、为大宋尽忠,绝不敢…不敢有其他心思。”

“哈哈,卢爱卿怕什么呢?”赵匡胤心情大好:“朕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臣惶恐。”卢多逊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

“好了,究竟怎么处置,朕自有主意,”赵匡胤话音一转,语重心长:“卢爱卿不要过于操劳,这大宋还要靠你们啊。”

“臣告退。”

卢多逊走后,赵匡胤盯着那奏报的最后一段话出了神。

“李将军此次犯下军规,皆是因为臣下管教不严,所以忝颜为李大人求情。况且阵前斩将恐失军心,军心不稳,则南唐难收矣。臣斗胆请皇上允许其戴罪立功,如此,三军必受鼓舞,李将军也必会拼死效命,金陵指日可得,皇上亦可高枕无忧也。

——罪臣曹彬敬上”

卢多逊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若是他那时说了一句曹彬的不是,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