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对林达的一番折腾,没用多长时间,等林达再回到十万兵甲帐的时候,只是一天后。

不过等待他的却是满目的苍凉。

蔓山遍野的妖族大军去了十之七八,只留下了一地的猴子。

什么吞山巴蛇、覆海应龙、离山火鸦、狰狞二老,都消失无踪,看来是孙悟空给他们的打击太大,连身带心的都受损过重,是回自家洞府养伤去了吧?

另外,这些天妖都是经历过万年战争的骨灰级妖怪,晓得当年巫神与金仙的纠分,孙悟空身为巫神这么一现身,他们立即知道这事情大条了,不愿牵扯过多也是理所当然。

就像当初在烛阴借着倾城的身体现身,天妖散仙合力将其封印一样,无论是天妖还是散仙,都是仙界统治下的忠实臣民,两者间的恩怨只是人民内部矛盾,遇上外敌,当然要齐心携力。

什么先祖盟相誓,什么仙妖不两立,在这个大前提下,都是扯淡。

林达拎出那块火焰形状的先祖盟誓,瞅着它嘿嘿冷笑几声,再用力一握,乌金所制的令牌顿时被捏成了一团废铁。

在以前,林达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孙悟空用石渣子给他炼成的身体,一是力可翻江捣海,二是坚如金铁刀枪不入,有这两个优点,虽然没了可以御使净世之炎的本事,也算是一得一失,没什么可遗憾的。

倒是火灵冰璃安然无恙,净世之炎也还在。

另外,虽然是被六九九九的打包天劫轰成了渣,毕竟天劫仙气入体,林达现在也算是个大乘期的散仙了。

浑身元气转换为仙力,能静室生烟虚空成物,能够袖里乾坤掌中风雨,能够步蹈虚空直冲青天,能够一念主生死半语话律令。

隐然已经是超越修真界一切规则的存在。

不过,这已经是尽头了。

在林达面前,有两条可以超越散仙的道路,要么积攒功德飞升金仙,要么接受某个神格化身为威力无穷的巫神。

可是由于先前誓言所限,除非救出倾城,又或者修真界四极崩溃天翻地覆,否则林达不可能接受任何改变。

无论是金仙又或者巫神,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说不羡慕巫神的威力,是不可能的,想想当初烛阴附体倾城,一神之力独抗散仙天妖,想想泰山君一念之威,力透两界重伤林守真,想想孙悟空玩弄小孩子一样玩弄着那些天妖,让他们敢怒不敢言。

这些巫神的力量,远远超乎了林达的想像。

后悔么?

后悔当初栖霞城主的誓愿么?

当然不。

林达咧嘴笑了。

把手指放到眼前这冒着寒气的万载玄冰上,隔着水晶般的冰层,可以看到美丽的倾城仿佛在其中安详沉睡。

每次只要一看到倾城,林达就会觉得幸福,心思就会变得沉毅而坚决。

“为了你,我愿意抗负累世罪责,就算以万万人的性命为代价,把三界变成地狱也在所不惜……”

林达呢喃着说出的话,倾城听了,微徽牵动唇角,似乎要说些什么,不过很明显这是个奢望。

“真让人感动……”

不请自来的女孩声音,来自魂玉,龙女呜呜的言语着,很感动的样子。

林达皱皱眉,从九重葛中掏出魂玉,随手一抛,从十万兵甲帐早就残破的篷顶,扔出了帐外。

帐外的某只猴子正在那打盹,忽然被魂玉一砸立即清醒。

“谁!谁!谁偷袭俺!”

十万兵甲帐内。

处理了打扰气氛的龙女,林达正想和倾城享受一下两人世界,却是又有讨厌的声音响起。

“徒弟,你最近的心思很怪啊,怎么越来越肆无忌惮了,那不像是你以前能说出的话……”

嗖一声。

七修剑囊也被扔了出去。

帐外的孙玄正在那左顾右盼,忽觉头顶风声起,他嘿嘿一笑,躲了开来,口中叫着:“还想偷袭俺……啊!”

七修剑囊散开,六柄剑稀里哗啦的扎下来,扑、扑、扑、扑……,将孙玄钉在了地上。

十万兵甲帐内,又扔了七修剑囊,这让林达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打搅了吧。

结果这个念头刚过,只听得门帘掀动声。

“给我……!”

一个滚字还没出口,林达瞥见了进帐那身形娜婀的女子乃是姑射仙子,于是半句话吞回口中,只是面上的神情依然不爽。

姑射仙子走到林达近前,瞧瞧那万载玄冰中的倾城,再瞧瞧林达,犹豫着言道:“林达,倾城……”

“我不想听。”

林达冷言一句,伸手一抚九重葛将永固冰囚装入其中。

林达的无礼,要是放在以前姑射仙子恐怕早就暴跳如雷,可是这一刻她只是轻轻一叹,轻垂下头,目光飘移着,她见到了那个被揉成废铁的先祖盟誓。

她微微讶然,不过想了想,又是神情一黯。

“当年孔拜火和九窑十三窟七十二路妖怪,十二天妖,定了这先祖盟誓,什么守望相助不离不弃,今天看来都是笑话……”

这时林达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听着姑射仙子的话,他忽然问:“音姑姑,先祖盟誓上并没有你的名字,为什么,你会这么坚持呢?”

“孔拜火……与我有恩,当年是他引我入修真道,赠我灵丹玄法,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这种恩情呢。”

“哦。”

林达点头。

“如今大事已去,林达,别在做无谓的坚持了……”反倒是姑射仙子劝解起了林达。

“未必。”

林达摇摇头,“攀天族八位大圣已经决定和我共进退,还有妖猴全族之力,未必不能一搏。”

“攀天族实力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强,要不然为什么几千年里都被昆仑闻仲一人压服得不能动弹?”

“事在人为。”

姑射仙子说的是实情,但林达也只是淡然以对。

见林达如此坚持,姑射仙子也没办法,只好再叹一声气。

“音姑姑你伤势未愈,明天的战斗就不要参加了,在后方安心养伤就好。”

“嗯……”

姑射仙子轻低螓首,应了一句,按常理,说到这儿她也应该走了,不过她仍站在原地犹豫着。

“怎么,还有事么?”

“那天的事……,谢谢你。”

最后三个字,声若蚊呐,低不可闻,林达根本没听清,只是凭着猜测,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个,是我应该做的,音姑姑和我,咱们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林达呵呵直笑,能见到脾气暴燥如姑射仙子这般害羞,也是一件奇闻。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姑射仙子忽然抬起头,目光凛冽起来,逼视了林达一眼,转身,迈步踢踢踏踏的走了,走到门口时,还顺手踩了正爬向帐内的孙玄一脚。

唔?

为什么又晴转多云了?

林达捏着下巴考虑一会儿。

这时被六柄七修剑贯穿身体,手中还捏着魂玉贪命的孙玄气息奄奄的向前爬着,一边爬一边惨哼。

“救、救命……”

孙悟空留下的丹药,虽说大部分都给了妖猴族的大圣们,但林达私心作怪,也是忍不住自己留了几颗,寻思着将来给小黑或者其他徒弟吃吃。

此刻见孙玄着实可怜,便施舍了他一粒,顺手拿回了魂玉贪命和七修剑囊。

龙女立即开始喋喋不休的倾诉林达的背信弃义。

林达听着烦,随手对着魂玉来了道隔音符,再下了个永远有效的禁制,除非龙女敢真身出来,否则这禁制将保证她再吵也传不到林达的耳朵里。

至于普陀,这老成精的家伙知道林达心情不好,一个字都没多说。

孙悟空留下的丹药非常灵效,孙玄吃了没有片刻功夫,身上的创口便尽皆痊愈,精神更是抖擞的不得了。

“大师兄!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孙玄叫得更欢。

动手的意思是指干掉闻仲等散仙。

至于大师兄这个称呼,是这么来的:按照孙玄的理解,既然老祖宗单独对林达面授机宜,那么林达就是攀天族自家人,虽说他孙玄入门较早,但闻道有先后,叫林达一声大师兄也是应该的。

对这个套近乎的称呼,林达虽说仍不满意,不过再一想,听起来的确比‘人妖兄弟’要顺耳多了,也就默认了不去解释。

“明天动手,不过有点事情要你今天晚上去办。”

林达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孙玄看了,即便是以他神经之大条,也感觉到有股寒意自脊背上攀爬而起。

是夜。

修真方阵大帐中一干散仙正在议事。

在坐的有昆仑之主闻仲、武当隐仙陈抟、黄裳黄元吉、眉间赤、麻姑。

原本色老头钱铿也在席的,可惜前两天他档下受创过重,此刻回自家洞府找东西修补去了。

闻仲也是有伤在身,那一日孙悟空化影成形,凌空一棒,直接破了他双禁鞭的龙蛇交泰,若不是孙悟空有意留手,他此刻就不止受点轻伤了。

巫神孙悟空的影子只是一现便消逝,等了一整天,也没看到他再度出现,这让众散仙们长出了一口气。

也是孙悟空余威尚在,即便是看到天妖们纷纷离开,这些散仙也没敢乘乱去强袭妖族本阵。

不过,即便是散仙们不做什么,从天妖们纷纷离阵的势头来看,妖族的这次联合也到了尾声。

虽然不知道妖族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毕竟是个好兆头。

众散仙议论纷纷。

闻仲脸色苍白着,默然不语。

这时,只听得阵外有个声音开始大声呼喝,声音激烈,众散仙仔细一听,席中一人脸色立即变了。

那声音吼的是:“眉间赤你这个杀父炼剑的无耻之徒,不忠不孝!也配活着……”

传说中眉间赤是干将莫邪之子,干将为楚王所杀,莫邪抚养他成人,最终剑斩楚王报了父仇。

这是官方说法,传说往往还有一种名为小道消息的版本,说眉间赤本是楚王与莫邪之子,其中纠葛很多,无须多言,总之最后眉间赤的报仇之举,实际上是斩杀亲父。

从仁义道德的角度来看,无论楚王多么罪恶滔天,如果眉间赤真是其子,这杀父之举,也能让眉间赤背上一世的恶名了。

这事在眉间赤来说,实在是最大的禁忌,无人敢提。

此刻帐外骂声激烈,眉间赤腾一声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向外冲去。

在他身旁的陈抟没拦住。

“这是激将法。”

穿青布袍,教书先生模样的黄元吉面无表情的言道。

这一点谁都知道。

“麻烦黄先生去助他一臂之力。”

闻仲居中调配,黄元吉拱手一礼,便去了。

二仙一去,帐内沉寂无声,闻仲陈抟与麻姑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