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 6、寂夜

龙毅的骑术自是极好的,越王赐的马亦是极好的。UC小说网:Http://所以多日未曾早起的陆宁,竟就这样靠在龙毅背后睡着了。

突然眼前光景流转,陆宁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就被龙毅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一抬眼却见段临左手拿一柄样式普通的长弓,迎风立于场中,箭已在弦上。修长的手指扣着箭羽,还是那双当日为他执壶温茶的手,不同的是,此时的段临眼神仿若鹰隼,透着骇人的寒光。

现在的段临,才是战场上那个冷面修罗,令四国兵士都闻风丧胆的国柱将军。离这么远,以陆宁的耳力自是听不出什么声响,只看到随行的侍卫早有人朝数丈之外疾行了去。

“公子初学箭术,这尾白狐就当是长风送的见面礼好了。”

段临这浅浅淡淡的一句话,传入陆宁耳中却仿若雷鸣。他既知自己不是广陵,却又直接以表字自称,陆宁心中惊疑不定,却苦于不解其意,只得垂了眉眼看那只小白狐,白狐只是尾巴上有一点小小的轻伤,甚至没怎么见血,在段临手里还不时拿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瞅自己,果真是百步穿杨的神箭。

半响未听见回应,龙毅一转头见自家公子突然面色青白,忙用手贴着后心送进了一股真气进来,陆宁强自凝神只得生硬的劈头便问了句:“段将军缘何以表字自称,莫非将军与广陵公子亦是旧识?”

段将军眉眼一转,面上竟透出几分笑意来:“校场里全是我的人,公子又何须如此谨慎,在下与广陵原是旧识自是不假,但是亦早就知你不是那真的广陵公子,毕竟真的广陵早就在一年前便由我和宣伦一起亲手埋葬了。

“啊——”段临的话实在是太让人惊骇了,陆宁生生愣了半响也没回过神来。

不过段临却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话锋一转:“这原本便是一个局,公子既已身在其中,日后必当知晓个中缘由,现下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说完这句,段临竟不再多言,只是悉心教导些许张弓引箭的要诀,如此一来,陆宁也只能咽下嘴边的话,一知半解硬着头皮听了进去,

半日不过弹指,等陆宁回到寒园,到底还是眼羡段临张弓引箭时的风华,忍不住心里痒痒,当下便命婢子们取了弓箭对着偏房里的那只山鸡比划了几下,随意射了几羽,陆宁虽对自己的箭术不抱期待,不过还是随口问了龙毅:“我射中了么?”

龙毅眸光闪烁,好一会才尴尬的回了句:“羽箭惊掉了三根鸡毛。”

这回答虽然中规中矩,以龙毅眼力自然不会看错,陆宁不由得叹了句:“若要到段将军那般飞花摘叶,心随意动有百步穿杨之能不知要练多少年。”陆宁话其实原本只是心中感慨罢了,并不指望得到什么回应,不过以龙毅的木讷性子自是分辨不出。

“每日鸡鸣而动,日落而息,不论寒暑坚持十五载方能有此等功力。”龙毅的声音低沉有力,依旧是一贯的无悲无喜,陆宁没由来的却从中察觉出几分苍凉来,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忍住嘴边的话。

“段将军今年不过二十有二便有此等功力,以军神之名显达于天下只怕还要更早些,不过垂髫之龄便要每日苦习箭术,学礼乐六艺,想来官宦之家的公子们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逍遥便是了。”

陆宁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龙毅向来不是口齿伶俐之人也就沉默下来,看着他面色漠然陆宁不由得有些怀念起第一次遇见龙毅,两人一起在别院之中吃饭养伤的光景来,那湖心亭之中几不可见的浅谈笑意竟是他身边这男子露出过的唯一表情,几乎是下意识的,陆宁脱口而出:“你也不过比段临大了两岁,现在便是一身武功,又是什么时候就开始习武的呢?”

还未等到龙毅的回答,院外便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所谓死士自是五岁拜师,六岁赐匕,十年习艺,终身护主。”

一听到云浩的声音陆宁立即反射性的变了神情,风轻云淡的朝龙毅挥了挥手,虽然心里早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面上却没露出半分破绽来。

“越王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到寒园,莫不是来查验广陵今日所学?”云浩自是没料到,这么快陆宁就当着他的面自称广陵,面色僵硬了好一阵子才掩了神色进了内室。

陆宁原本不过是想讽刺兼自嘲一下,不曾想能见到云浩如此复杂的神情,当下心中亦忐忑起来,暗自警告自己日后行止坐卧更要小心谨慎免得惹了君王逆鳞,如今心中有了在意的人自是要拿出十七八颗玲珑心来小心应付才是,又怎能贪图一时的口舌之利?

略微一低头,陆宁拿眼角的余光瞟了安静站在墙角的龙毅一眼,再抬起头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清淡之色,无悲无喜默然着,只等着云浩说明来意。等了半响,越王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了喝了几杯温茶便起身离去了。到底还是那声广陵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吧,思及广陵与越国这明君贤臣间的诸多纠葛,陆宁不由心下冰凉,只觉阵阵倦意奔涌上来让人无法招架,便随意趴在八仙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陆宁再醒来时已过了酉时,虽然过了十五房中依然起着暖炉,淡淡的苏合香氤氲在房中不曾散去,大约是婢子们来问过晚膳的缘故,故而香炉中添了熏香,身上也披着一件素色锦袍,陆宁扯了扯衣袍,难免有些自嘲,因为自从出了隐园许久没有睡得如此死了。

刚想起身,却因为长时间趴在桌上,手脚都有些僵硬的缘故脚下竟是一虚,却是跌在一个强健的躯体之中,成年男子的体热扑面而来,陆宁一时间脑袋竟有些混沌,仿若又回到了南唐别院夜夜侍寝的噩梦之中,下意识的使劲推拒炽热的躯体。

手心里衣料的触感却并不是熟悉蜀锦细织,只是寻常人家用的青衣皂布,陆宁一抬眼正对上龙毅幽深的黑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而龙毅却只是淡淡应了句:“属下失礼了。”便退回到门边安静的变木桩去了。

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无话可说,最终陆宁脸色变了数次淡淡说道:“睡了这么久腹中空空倒是真有些饿了叫婢子们弄些点心上来。”

话音未落紫莹已经巧笑倩兮的提了食盒进来放在桌上:“婢子早料到公子醒来必然腹中饥饿,一直叫厨房热着呢。”一边说一边娴熟的将各色精致点心布到桌上,水晶蒸饺、珍珠翡翠白玉汤样样俱是越国颇有名气的小吃。

“龙毅来和我一起吃吧,在我印象里你的胃可是个无底洞啊。”饶是龙毅再怎么木鱼脑袋听了这话面上亦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不过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坐到了对面。眼看眼前的一碟芥末豆腐羹已经近乎见底不,陆宁想起两人在别院的短暂时光,不由得又被挑起了些许捉弄的心思。

陆宁在龙毅的汤匙落下以前伸手将瓷碟拿了过来半真半假的调笑:“就算这豆腐羹再好吃你也该给你家主子留一点才是。”

“那个、那个,也不是特别好吃。”龙毅小心翼翼的瞅了只剩小半碗的豆腐羹一眼,似乎是为自己吃了这么多还说不好吃有些不好意思,头垂的更低了。

陆宁极力忍住眼底的笑意,假装恶声恶气的把虾皮薄饼推了过去:“这饼太腥了,你吃。”龙毅什么也没说,只是拿汤匙去戳那层薄薄的虾皮,凭着深厚的内力竟还真的用汤匙把饼子规规矩矩的送入了口中。

捉弄过龙毅后,陆宁丝毫没感到愉悦,暗自在心里叹气,除了武功以外其实他那颗木头脑袋里什么也没有吧。像这般逆来顺受用汤匙吃大饼只怕对他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命令罢了,陆宁想起那日那般隐忍伏在自己身下的男子,心竟阵阵抽痛起来,于龙毅而言,大约根本还没能明白什么是尊严和羞耻,只凭着一句:“事之以枕席。”便能在主子要求的任何人身下承欢吧。

脑中思绪纷乱,陆宁默默的将手边的竹筷给龙毅递了过去,却到底还是没了食欲,起身走到屋外,呆呆望着那一片混沌的暗夜,黑沉沉的连一丝星光也没有,亦如陆宁此刻的处境一般,自己都难以保全却还是想为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做点什么,不单单是给他名字,更重要的是能教给他为人在世的乐趣和些许正常喜怒哀乐罢了。现在的陆宁完全没料到,就因为他这一个渺小到近乎卑微的愿望却成了将来四国之乱的导火索,不过即便是知道了结局,他还是会这么做吧,因为陆宁自入隐园起便是个倔强的孩子,这一点一直未曾改变。

“公子,夜里风大,进去吧。”龙毅语气恭敬,发音晦涩没有丝毫的抑扬之分,自垂髫稚子起便被灌输的林林总总自然是坚不可摧的,有时候习惯比什么都可怕,陆宁听见这话连叹气都省了去,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意扯了扯衣袍暗自做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为自了他们的未来拼尽全力。